“是。所以……殿下，我的坏消息是没有麻沸散了。”

    应医师说完，叶珑玄这才知道刚才他那一大串，都是说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的。

    “这几日，损耗甚大，之前战况好的时候，翻越雪山途中，谢大人提议将粮草辎重卸下一部分。当时只图速战速决，没想到如今有此变故，这药的库存，是一点不剩了。”应医师说完，望向叶珑玄，等着她的反应。

    叶珑玄有时候，感觉自己命里跟好运没什么缘分。但是谁在乎呢？

    她伸出胳膊，“没有麻药，你就不会拔箭了吗？”

    应医师抬头怔怔的望着她，“会的会的，只是会很痛，很痛。”他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

    原本就在强忍恐惧的叶珑玄更动摇了。

    “我命令你。闭嘴。”叶珑玄道。

    应医师话虽如此，但动作并不含糊，因为事实上，哪怕叶珑玄哭着喊着不想要拔，他也是要为她拔箭的。

    现在，偏巧情况对他轻松很多罢了。

    他以火灼烧烈酒浸过的刀片，刀片像柳叶似的薄，轻松划开她肩膀的肌肤。

    应医师的手握住箭身留在外的部分，左右轻轻晃动着，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每一下都让叶珑玄尝到未曾体验过的撕裂的剧痛。

    应医师看准位置，又划了细小的两刀下去，将箭镞从她的伤口里拿出来，丢进一旁的铁盘。

    她没褪去的袖子早被血浸染得通红。

    可叶珑玄一语不发，甚至没呼出一声痛。

    她倒是也很想喊出来的。

    可周围的将士早随着医治进行，越围越密。

    身边人太多人看着，如何袒露感受，她只有选择一声不吭，直到，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声。

    叶珑玄方知已经结束了。

    她额头的汗珠落在衣领上，整个人像在雪中淋过一场大雨，只想快找个暖和地方躺下歇一歇。

    应医师也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他刚才聚精会神时，差点将自己憋死。

    他给叶珑玄的伤口撒上药，再用线将伤口缝合，这举动一气呵成，却是没有任何疼痛被削弱，看得人一阵牙酸。

    做完这一切，叶珑玄摇摇晃晃起身，副将军连忙上前扶住她。

    “怎样了，太子？啊……”他一上前来扶，见太子殿下拉开的衣襟，自锁骨往下都缠着纱布，忙问道：“殿下可是还身有旧伤？”

    副将军是关切的。

    叶珑玄疼得近乎昏迷，听到他问时，仍然有一瞬间清醒。不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在凉国，究竟是公主还是太子，完全失去了意义。

    “不是，只因我是女子，如此，在众人中活动方便。”她如实回答了副将军。

    副将军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听到这话，吓了一跳。

    “啊？什么……太子殿下……莫要玩笑。”

    这营中陆修将军不苟言笑，谢大人更是让人恐惧的存在，世子殿下虽能力极强，待他们又不薄，但他的笑话不是所有人都有命听的。

    只有应医师这人，生性喜欢说些笑话，偏生又自己不知，引得人发笑。

    而这太子，太子怎么也爱讲这不好笑的玩笑呢。

    太子怎么可能是女子？

    即便真是也该是个秘密，怎么可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大声说出来。

    这里可不是一个人，他们身边围满了前来看太子殿下拔箭的人，几乎营中还有行动能力，又无值守任务的人，全聚在此处了。

    “我没有玩笑。”叶珑玄却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她痛得哭都哭不出来，更别说笑了。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尔等若不信，大可以问将军、世子与谢大人。我本是大祁公主，从来就没有什么大祁太子前来北凉为质，只因为两国要的是太子，我便不得不是太子了。如今我已回来，这事已不再重要。”

    副将军怔住，她的话如水入油锅，让热油飞溅传出爆裂响声，也在整个军营里传开去，片刻之间，引起所有人的惊骇。

    叶珑玄则像是方才说了一句平常的话，说完就浑不在意地继续往前了。

    这响动，还有如浪潮般涌起的议论声，令谢瑰之也不得不大步从帐中走出来。

    他来到叶珑玄身边问她，“你说的？”

    叶珑玄扶住他的手臂。

    副将军自从知道这消息，左腿右腿都分不清，迈得几乎同手同脚，她实在不想让他这样磕磕绊绊地扶着了。

    还是谢大人扶着稳当。

    她指指一旁的营帐。

    谢瑰之显然以为她是想找个地方细说，便将她让进自己帐中。

    “可以解释了？”谢瑰之转身问。

    “谢大人对我，是什么口气？我有哪一句不对么。”叶珑玄问。

    即便不对，好像也轮不到他质问。

    “没有，可殿下知道，如此会造成什么后果吗？众人起初是会觉得这公主的故事着实凄惨，明白她是代替谁来的。可接着就会想——‘她是女子，如何能带领我们？’了。这对我军不利。”

    他不是危言耸听，叶珑玄知道，因为叶珑玄现在就听到众人在帐外人声，甚至已经不是窃窃私语，而是公然议论。开始将这一战输了的缘故，推脱在她身份上了。全然忘了刚才他们还聚在自己身边。夸奖着太子殿下是如何不凡。

    “公主带兵就是如此。“

    “放个女子在军中，损了气运。不然何至于连连落败。”

    “……”

    谢瑰之沉默地低头看着她。

    “我要歇一歇，你下去吧。”叶珑玄不太上心，“这‘对我军不利’的言论，不该是谢大人去处理吗？”

    “只要听一听众人口中的我，便知道我对处理此事毫无头绪了。”谢瑰之回答，“而且，那是我的床榻，殿下。”

    叶珑玄从令人昏厥的疼痛中，和令人头痛欲裂的吵闹里抬头望向他。

    含糊地问了一句，“谢爱卿也时常碰到这种乱局？那你若听了与我一般难受，可以在我的床角躺一躺。”

    她一副“我哄哄你”的样子。

    叶珑玄死生都不顾了，自然也不在意帐外的吵闹，除非她以太子殿下的身份死去，不然他们早晚会知道自己是公主，她不必要在这事上花心思。

    她也不在乎谢瑰之，要杀要剐是明是暗，她都不想管。

    不过，女子一来营中就是气运受损，那谢瑰之这样不男不女的太监算什么，他在朝中听到的只会更毒。

    想必这营中，唯独他最懂此时的自己。

    啊，他这床榻真舒服……

    望着坐在椅子上危险盯着她的谢瑰之，她阖上眼睛。

    混沌与疼痛是叶珑玄最近最多的两种感受。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心中的弦松了又紧，她却只能适应。叶珑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谁都算不上她亲近的人。

    偏偏，她能在这种淡淡的香味里沉沉睡去。

    撒手不管一切事，果然能治疗心烦。

    她的手很痛，没有力气去拉扯被子。

    迷蒙之中，却感觉温暖的棉被并不触及伤口地裹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