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珑玄流着冷汗醒来，她急促喘息着，睁开眼，窗外圆月如轮，蜡烛已经要烧到尽头，是她没吹熄灯就不自觉睡着了。

    她动了动，发现手里攥着皇后娘娘给的挂坠。

    在看到手上的疤痕时，梦中的一切潮水般卷来。

    果然是梦。

    原来自己与阿岚是人啊。

    她翻过手背，那是阿岚太子教她刻木雕时留下的，她正是这城中第一个收到这木偶的人。阿岚太子教她刻眼睛的时候，多半是想到墨锦桑，走神中，不小心害她割破了手。

    至于墨锦桑，她那个笨蛋似的徒弟，不，是叫她师父的嫂子。

    第一次遇见，也在城中，她逃出宫来就遇上抱走别家小孩的一群恶匪，她手忙脚乱撞进叶珑玄怀里，同样偷偷出宫的叶珑玄趁那变戏法的离去片刻，把小孩藏在木箱里躲过。

    而后派人将那群人尽数抓，待往下查时，还因此得罪了朝中卫尉。

    之后奚贵妃叫人诬陷墨锦桑，她找了一人假扮山下百姓，谎称遭山匪劫掠，朝中又有大臣相帮。因为无有证据证明清白，墨锦桑被下狱，死在狱中。

    那天，奚贵妃也是拿着自己借给墨锦桑的玉佩，和太子一纸和离的信笺出现的。

    其余倒是与梦中相去甚远。

    还有，自己的手如何受伤，与皇后娘娘如何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生死永隔……为何这些在梦里都发生变化？

    叶珑玄宛如再次惊醒，是阿岚太子。

    阿岚太子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改变这三月来发生的一切，阿岚在梦中重新活了一遍，自然要将所发生的事情一一改写，他改得十分努力啊。

    叶珑玄攥紧自己的手，只是，收效甚微。

    在阿岚太子的梦里，又或者是在他心中，即便努力了，命运也不可逾越。

    她懂这种感觉，方才救阿岚时，她还满心被这种恐惧所占据，

    今夜十五，阿岚的梦境想来是追随着记忆，那么也会随着记忆继续书写。

    十五该发生什么？梦里她已经遇到过了。

    是阿岚太子得知皇帝要弃城而逃，选择请凉帝退位。

    如果不是做梦，这件事情自己并不知晓，因为太子明明知道，却没有告诉自己。

    阿岚太子接下来会自己去找凉帝，然后把我送回祁国。

    叶珑玄想好了，她先下手为强，即刻逼迫凉帝让他……传位给自己。

    立刻。

    叶珑玄穿好外袍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阿岚的梦醒来，梦中的危机应该也解除了。。

    只是他既然醒来，说明他随时有可能动手。

    望着纸窗外的浓稠夜色，她回手想先将短刀藏进袖中，摸摸枕头下，发现那柄太子送的短刀不见了。

    她也明白世情，一受凉帝冷落，连宫婢宦侍都要慢待她。只是屡屡偷到她殿中，让她措手不及。

    好歹打个招呼，从不紧要的偷起啊。

    她正要收回手，忽然摸到一只木棒。

    拿到烛火下一看，是木偶娃娃的手。叶珑玄连忙挪开枕头，底下的凹陷处塞着一只扯得七零八落的木偶。

    阿岚送她的木偶。

    在昏暗灯火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聚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叶珑玄看窗外月色，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子夜。

    她顾不上畏惧和追责，连忙从榻下翻出最锋利的一把匕首，藏在靴子里，径直去寻凉帝。

    她知道凉帝今夜宿在他自己殿中。

    几月过去，叶珑玄仍然一张口就想唤苏歌来。

    苏歌不在她身边，他在战场上为保护未央，摔下山崖，失去踪迹。至于未央，她的确活着回来，却失去了一只手。

    没有苏歌贴身保护，叶珑玄只能一人行动。阿岚太子想做皇帝还能商量着提前继位，自己那就只能是逼宫了。她派人去调自己仅剩的人手，又命人通知大司徒。

    “殿下，东宫的人动了。”属下回报。

    叶珑玄心中着急起来，她必须得赶在太子之前。

    “殿下，皇上召见。”没走两步出去院子，就来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

    召见我？要和我说关于守城的事吗，那恰好。

    叶珑玄没有再多布置，立刻动身。

    她来到皇帝养心殿前时，站住脚步再深吸一口气。

    还没等到帮手，待会进去，她会先骗凉帝，说自己已经与祁国那位窃弄权柄的大太监暗中协商好，自己登基他就退兵。自己是兰皇后与凉帝的孩子，自己登基，凉帝就是太上皇了。保家国尚在，一生无忧，他也该歇息了。

    凉帝未必不会考虑，他还有太子，又知道我与太子素来交好，不会害他性命。

    他大不了等到祁国撤兵后，伺机废我，立阿岚，都是可以徐徐图之的。

    叶珑玄也来不及想什么其他办法，最多到时候告诉皇帝，不信你可以看看身边的侍卫是否听你调遣。

    她知道今夜所有人都换成了阿岚太子的。

    叶珑玄展开双臂，让庭院外的太监随便检查了一下她是不是有配刀。

    接着走进庭院，入门，大殿金碧辉煌，雕绘纹饰却是祁国几十年前流行的旧样式，祁地的雕工已经有了新花样，凉地才开始学，总是这样子的。

    转入屏风后，需要走过一道长廊，凉帝平日就在最内侧的殿中。

    一路没有一个侍卫，叶珑玄忍不住掐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做梦。

    她实在忐忑不安，进了殿中，逃命都不一定做得到。

    她的目的也并不是逃命，而是只凭借一张嘴说到属下来援，又或者，一步让他传位给自己。

    上次这么紧张，还是自己来北凉的第一天。那时她还只到苏歌的腰高，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叶珑玄越往里走，烛火越暗淡，她嗅到前方一股铁锈味。

    她想起不久前因为失去兰皇后，放肆饮醉的一日，睡梦中她被一阵心悸惊醒，殿门外灯火已经铺满祁瑟的庭院。

    卫尉卿亲自将她带到凉帝面前，凉帝素来待她温和，那日也同样，但在他身边的侍卫手里拎着几个脑袋。他问叶珑玄：“这些你都认识吗？”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那些一个个，都是叶珑玄身为祁国质子，精心在各处机构布置的属下。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揣着敌人身份，发展出这些可信任能替她收集消息的人，她几乎倾尽心血。

    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扫除大半。

    梦醒之后她也明白了，怪不得他当时要明明白白地逼她，就是想让她失去其他助力，更忠心于北凉。

    长廊静得诡异。

    往前走，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了。

    她走到长廊尽头厚重的门前。

    粘稠的暗色从门下蔓延出来。

    叶珑玄轻轻推动，门纹丝不动，她再用力，也只露出一个小缝。

    从缝隙中间，露出一只带血的眼睛。

    叶珑玄看着那只大睁的眼睛，忍着惊怕将门一脚踹开。

    吱呀一声响，空荡的大殿中显得十分突兀。

    那眼睛的主人被砸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血溅起来。她一瞥衣裳，是凉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平日里没少在她和阿岚两个人面前挑拨离间，此刻死在面前，叶珑玄却没有一点痛快。

    是谁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叶珑玄环顾四周，所有宫人竟都倒在地上。

    地毯尽头的宝座下倚着一个人，她扶在王座边上，浑身鲜血，从大殿中间的地毯花叶上拖过一道血迹，一直延伸到她的位置。

    叶珑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人方才在地上爬的样子，这有这样才能造成这膝盖一轻一重留下的来的轨迹。叶珑玄凑过去一看，是奚贵妃那张妩媚的面容。她已经死了，生前惊恐的表情凝在脸上。

    叶珑玄对奚贵妃称不上有什么好感，尤其是遭遇墨锦桑的死之后。

    可她又是未央的亲生母亲。

    叶珑玄转头，在台阶下发现一个趴在地上穿着龙袍的身影，她将他翻过来，探了探鼻息。

    凉帝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才刚刚死去，身体还带着温度。

    大司巫从不说谎，这对凉帝来说，果然是一等一的大事。

    叶珑玄怔在原地，她从没想过他会死。她跟凉帝并无感情，若非说有，甚至敌不上太学其他班的博士，可兰皇后在世时一度让她以为他是她的父亲。

    叶珑玄有时候不知道凉帝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装出来的。但他就是有一种本事，开口就让所有人，都希望他说出来的是真话。她不明白兰皇后和凉帝的感情，不明白中间为什么会有奚贵妃存在，就像她也不懂许多人。

    他胸前插着一把刀，短刀露出的刀柄让她感到极为眼熟。上面沾了血，她只能用手去擦。

    一擦之下血迹消弭，而见暗绿宝石。

    正是她丢了的那柄，阿岚赠给她的刀。

    刀伤映出她的影子，还有她身后，一道红色的身影。

    叶珑玄已觉察不妙，她缓缓转头。未央公主像一只稻草人一样站在那里，目光从她沾着血的手移到凉帝脸上。

    她愣愣地看叶珑玄。

    未央公主用她戴着玄色轻纱的木质假手，动作僵硬地点了点脸颊。

    叶珑玄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脸，指尖上染了一点血迹。

    这是……门口那总管太监倒下溅上的。

    “未央，不是我。”叶珑玄站起身，退开凉帝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等一等……”

    未央公主完好无损的另一只手将手中的东西甩在她身上。

    叶珑玄接住，展开绢布，上面的字，是向祁军知会送回叶珩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