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声音。
“村长,村长来了。”
“妈呀,你看村长后面不是跟着……”
原本聚拢的人群纷纷回头看向外围,中间的李春兰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关梅从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钻出来,朝着女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林之夏原本不耐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让让让,村长来了。”有人大声吆喝道。
人群渐渐分出条小道,露出中间腰上挂着烟袋的方脸大叔,宽厚脸上满是严肃。被人群遮掩,林之夏只注意到方脸大叔正扭脸看向侧面。
李春兰看到了来人,捏着林之夏的衣领手稍松,步伐刚准备后退。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关梅将拳头抵在嘴边。
“咳咳——”
收到信号,林之夏骤然抬头看向眼前的李春兰,伸出手。
“啊,妈——”
吵闹童音伴着哭声轰然响起,刚才被吸引走视线的村民连着小道上的人又“哗”地一起回头看向院子中央。
“仔仔!你怎么了?”众人看见一个女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冲向地上的孩子。
“怎么了,告诉妈妈,哪里疼啊?”关梅“焦急”地晃着怀里的孩子,声音微微颤抖,神色紧张。
原本站着没反应过来的苏老头也回神了,他看着躺在地上扶着胳膊委屈落着小眼泪的林之夏,又望向原地站着的李春兰。
火一下冒了出来,指向她怒吼:“李春兰!你连个孩子都打,你是不是人!”
李春兰只感觉到手上一股拉力,再转眼,刚才站得好好的小崽子就躺在了地上。她愣神看向双手,听见耳边苏老头一声大喊。
李春兰抬头看向周围,所有人都盯着她,连小道中央的方脸男人也皱起了眉。她一下子慌了神,结巴道:“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呢,你哪只眼睛…… 看见我推她了!”
看着地上的林之夏连脸色也苍白下来,小泪珠留下来,苏老头眼睛泛红:“你还敢不承认,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李春兰还想说什么,关梅见视线边的一抹军绿,她抱紧林之夏,扯高嗓子泣道:“天啊,有没有天理了!大家都来看看啊,她们母女俩欺负我们这边全是老弱,动手打人了!把我闺女胳膊都打断了,孩子动都动不了!”
躺在地上感觉自己胳膊快断了的苏小翠:“…… ”你说得都是我的词啊!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文静秀丽的女人张嘴就是一嗓子,比刚才的李春兰声音还大还凄惨,一时间,大家都被震在原地。
李春兰声音全被压住,第一次体会到有话说不出。
听着关梅的哭诉,她铁青着脸上前狠狠指向:“你鬼叫什么呢!我们多会儿打你了!你你你——”
看着李春兰还准备动手,苏老头也不甘示弱,向前一步。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突然
住手——
一个年轻警察从人群里钻出来,他走过来一把拉开李春兰:“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方脸男人也沉着脸走出来:“李春兰!”
李春兰本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警察吓了一跳,刚才的嚣张气焰全无,颤巍巍看向眼前人:“村……村长。”
村长竖起眉呵斥道:“警察来了,你还敢动手!”
李春兰白着脸:“我……我…… 我没啊。”尾音越来越小。
村长瞪了她一眼,要有大领导来永春,现在各级政府都动员起来,李春兰这个时候还给他找事,这不连警察都找到村里了。
年轻警察见稳住局势,朝着后面的一个抱着臂的老警察点点头,转过来开口:“刚才你们谁报的警?”
村长看向李春兰,李春兰缩了缩肩膀低下头。
“是我。”
地上的关梅缓缓抬头,脸上还挂着悲痛的神色:“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你也看到了,她们母女俩欺负我们,连老人和孩子也说打就打!”
李春兰瞪大双眼:“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村长见她还不承认,脸色沉下来:“你刚才推人家孩子,你当我们是瞎的嘛!”
李春兰还要张口,村长挥手直接打断:“你给我闭嘴!”
李春兰讪讪闭嘴,年轻警察这才重新张口:“好了,刚才的事情我看到了。李春兰是吧,看来你得和我们回一次局里了!”
被点名的李春兰变了脸色,连连后退摆手:“警察同志,你抓我干嘛!”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指向苏老头:“你抓他们,他欠我们家钱!”
地上的苏小翠见她/妈马上要被抓走,挣扎着站起来,凑过来点头:“是啊是啊,警察同志,你别抓我妈,抓他们,他们想欠我家钱不还!”
李春兰:“就是就是,警察同志…… ”
场面又混乱起来,村长站出来一声怒呵:“都给我闭嘴,人家警察用得着你们指挥?!”
后面的老警察放下手,走过来,扫视一圈才开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又都是什么关系?”
……
两个警察问清楚了具体情况,简单做了记录。
老警察沉默后开口:“你们这个欠钱问题属于民事纠纷,至于到底是谁欠了谁…… ”他沉吟半响,看向苏老头:“我们做事是要讲证据,依据法律办事才行,你说他买了你们家的房子,也是要拿出凭据来的。”
苏老头神色为难,自从他祖父那一代就搬离了苏家村,后来赶上运动,一家人又搬了回去,他们和这李春兰的丈夫算是表亲。
之前一直拜托他们照看老房子,他们家提出过好几次想要买下来,但是苏老头念着是祖宅没同意。
直到后来儿媳难产大出血,家里之前的积蓄渐渐挥空,苏老头爷俩就动了出手祖宅的想法。
本来全权交给了儿子去办,谁知道那场车祸过后,家里就剩下爷孙俩。
这么多年李春兰的丈夫除了开头给的一笔钱,商量用剩下的钱照顾他们爷孙俩,前几年李春兰丈夫过世,打听到苏老头手里没凭证,李春兰就动了心思。
对面的李春兰得意地挥了挥手里账本,这里面一笔笔全是苏老头爷俩在他家吃喝的证据,大到生病吃药,小到一针一线。
“幸好我儿子早有准备,把这些都记了下来,不然都让你们跑了!”
老警察处理过不少这样的纠纷,眼见着只有一方有证据,苏老头除了一张嘴什么都没有,他无奈地摇摇头。
见事情解决,人群慢慢散开。
村长也招呼着警察向村口走去。
苏家院里就剩下几人,关梅望着对面得意的母女俩,脸色沉重,苏老头手上没有凭证,这李春兰又狮子大张口,即便是她有些积蓄也是不够的。
李春兰见人都走光,脸上也不装了,讥讽道:“和你们好好说你们不听,非要撕破脸皮。”紧接着又转了话头:“不过…… 你要是愿意让苏慢和樊家村见上一面……”
苏老头脸色铁青,没忍住爆了粗口:“放你/娘的/屁,我是绝对不会让慢慢去的!”
“你——”
李春兰指向苏老头:“哼,你就等着还钱吧!”
说完就扶着苏小翠回了屋。
看见李春兰的背影消失,苏老头才泄了气,揉了揉旁边苏慢的头,老脸上满是沉重。
一时间场面凝固,除了反应慢半拍的苏慢,众人都愁绪纷纷。
“好了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回家。我都没想到你们在这,你们怎么知道地址?”苏老头年纪大见过风浪多,很快收拾好心情望向关梅母女俩。
林之夏闻言冲着苏慢眨了眨眼,苏慢松了口气,小脸上也漫起笑意。
一行人气氛稍稍轻松,向门外走去。
走出门口那一瞬,林之夏回头望了一眼。
院落里一直响着的“唰唰”扫地声停下,角落里发丝凌乱的女人望过来,她一直站在院子里,但是没有丝毫存在感。注意到林之夏的视线,又惊慌地低下头。
林之夏微微蹙起眉头。
离苏家不远的一处偏僻小屋,冷风吹过,低矮房檐上滚过团褐色杂草。
苏老头拿炉钩捅了捅铁炉,随后拿起上面烧红的水壶脚步缓慢走向木桌。
“哗啦啦——”
关梅望着眼前冒出热腾腾蒸气的水杯,却觉得心里像是装了块冰块。
“师父,之前村里的老人也没法帮着证明嘛?”
苏老头闻言叹了口气,坐下来,颓废地摇了摇头。
往前追溯个四五十年,苏老头和李春兰丈夫的祖父辈是亲兄弟,后来苏老头的祖父出去闯荡,家里的房也是交给兄弟帮忙处理。
建国后重新登记房屋人口,苏老头祖父生意铺得大,只派人回来交代了几句。这几十年过去,早就成了笔糊涂账,之前倒是有证明,可是后来苏慢父亲出了车祸,东西就再也找不到了。
苏老头懊恼地拍了拍自己大腿:“都怪我识人不清,这么大年岁了还在亲戚身上栽跟头!”
关梅推开水杯,安慰道:“这不怪您,都是李春兰心肠毒,专门钻自家人的空子。”随后她又继续道:“您也是的,怎么这么大事也不和我说一声,幸好慢慢她俩提前留了地址!”
苏老头苍老脸上满是无奈,他过年前大队就来找过一次,布店生意不好,自然也不能再养着他。
他和关梅认识时间虽然不长,但明白这孩子心善,要是自己说了真实处境,关梅肯定会尽力帮他解决。
关梅见苏老头的神态再加上今天的事情,心里明白了大半,她神情严肃:“师父,我叫您一声师父,慢慢叫我一声姨,咱们就算是半个家人。家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就要互相分担,您什么都不和我说,这不是拿我当外人嘛?”
苏老头眼圈一酸,浑浊视线里染上水光,随后又憋了回去。
“小梅,你是个好孩子,但我现在这个处境……会拖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