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她四十

    “还请杨姑娘息怒,我们也不想如此。”

    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被丫鬟们簇拥着从远处走来,面上挂着和善的笑意,停到她们的跟前时,在场的所有下人皆唤一声:“王妃娘娘。”

    来人面容清秀,言行举止皆是高门贵妇做派,瞧着的确是凉州王妃,只眼前人眼底有淡淡的青黑,面容即使有胭脂水粉遮盖,也难将上面的憔悴尽数掩藏。

    那凉州王妃朝云瑶迦轻轻一福身子见礼,“见过云瑶迦云将军。”

    云瑶迦上下打量她片刻,忽地饶有兴味地挑了挑唇角,道:“原来您就是王妃,某还以为这王府没有王妃呢。”

    被唤作王妃之人面上僵硬了片刻,眸底一闪而过失落,又将这情绪尽数藏好,好似怕被人发现其中蹊跷似的,缓缓道:“昨日妾身身子不适,便没有参与将军的接风宴,还请将军勿怪妾身的唐突。”

    “唐突倒是不唐突。”云瑶迦眯眼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某只想请王妃解释解释,眼前这番不让出府又是何意?”

    “啊,是这样的。”

    王妃面带歉意道:“昨日府上来了刺客,歹徒杀了人,死了我们府上的客卿不说还折损了将军的人,王爷连夜派出去的人查证得知,那些歹徒可能是从绵州而来。目标极有可能是王爷,因王爷是女子的关系,被安排在了后院,歹徒没有想到这一点。才幸免于难,为了王爷的安全着想,这几日还是留在府中最好。”

    这一番解释全面得将所有的疑惑都解答了,让人挑不出错不说,还找不到突破口挑刺,加上这谦卑温和的语气,比之那博风尧伪装出来的要好上许多。

    “不能出门,那我们将军想出门散心排解心情,问候将士又该怎么办?”杨青蔻横眉刁难道。

    “就是考虑到将军的心情,王爷才谴妾身出来陪同,将军请放心,王府之中四处皆有可以赏玩的风景,由着妾身带您逛逛,定会喜欢上,若将军想找个地方练武,府中也有一个小校场,至于将军的将士,将军那更大可放心了。”

    王妃笑道:“今早校场的将军过来与王爷通报军务时说,将士们相处得很是融洽,大家都很好,没出现什么不适应的情况。”

    云瑶迦眯了眯眼,转身将步子撤了回来,“既如此,便麻烦王妃带我们领略一番府内的风景了。”

    “应该的,这边请。”

    王妃在前方带路,云瑶迦带着杨青蔻跟在后头。

    “传闻将军骁勇善战,眼下一看果然如此,瞧着肤色红润,健康得很。”那声音中难掩淡淡的羡慕。

    云瑶迦微笑:“也没什么,就是得寻常锻炼,凭自己的爱好过日子。”

    话头一转,云瑶迦瞥了眼她眼底压着的青黑,不经意问道:“王妃瞧着身子骨似乎不大好,若是这般亦可修习一些寻常体术提高身体素质。”

    “修习体术?”王妃面上带着犹疑,“可修习了体术之后,不影响体态?这恐就与纤弱违背了,我们这些高门贵女皆是以纤弱为美,妇人更是如此。不然,夫君恐不喜。”

    “纤弱?”云瑶迦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她,直言道:“便是如您这般?王爷喜欢?”

    王妃面上怔然了瞬,又略带窘迫和羞赧道:“哪有男子不喜欢纤弱,如花一般的女子?成了婚的女子自是和不成婚的女子不一样的,更是和将军您这般奇女子不能比。”

    妇人望着远在天边翱翔的鸟儿,轻声道:“就好似笼中燕雀与那天边无忧无虑的飞鸟,一个天一个地,哪能相较呢?”

    “听王妃这语气,定是与王爷感情甚笃了?那就是不知,王妃对眼前此景怎么看?”

    女将军停下了脚步,驻足提醒身边人一并朝着不远处的亭子看去。

    只见那一方亭子之中,张罗一棋盘,凉州王坐于一边,对面亦是坐了一人,两人皆是长指衔着棋盘里的棋子,似乎在对弈,若是这般来看,还挺寻常。

    然而下一瞬,那凉州王的手便落在了那刚落了子,从棋碗兜里摸棋子的秃头和尚手背上。

    惊得那秃头和尚瞬时站起了身,退出好几步开外,拉扯开距离。

    双手合十,眉头紧皱,面上十分难看。

    云瑶迦眯了眯眼,眼带了几分躁郁的煞气,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好想,很想,将那一双咸猪蹄给剁下来,即使现在还不是时候。

    “王爷待咱们的殿下可真亲近啊,就算其出了家都心无芥蒂。”

    身边人面色煞白,来不及解释什么,咬了咬唇,在凉州王站起身伸出手强硬去够那纤瘦的肩膀之前,急急喊出声:“夫君!”

    一面喊,一面疾步走过去。

    亭中人看了过来,瞧见妇人脸,眉头一蹙,那手的动作还未停,直至下一瞬,妇人继续道:“妾身携着将军经过此,见王爷和殿下,便特来见礼。”

    说着,福了福身,就稍稍侧了侧身子,让他瞧见了身后的云瑶迦。

    “云将军。”

    博风尧蹙着的眉头顷刻间抚平,手也跟着落了下去。

    “王爷别来无恙啊,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抬眼瞥了那杵在一边浑身僵硬的秃头和尚一眼。

    鹤镜想看她面上是什么表情,却又怕看到什么,在她瞥过来之前,率先移开了视线。

    于是,落在云瑶迦视线里的就只有男人侧脸勾勒出来的下颌线,丹凤眼微垂,显露几分窘迫难堪来。

    “这不是怕本王这六根清净的侄儿待在房中闷么,便特意谴他出来,教他下棋。”博风尧的唇边噙着温雅笑道。

    “哦,原是如此。”云瑶迦点头,“是以才‘手把手’教授是吗?王爷可真是有耐心啊。”

    博风尧唇边的笑容一滞,有些僵硬尴尬道:“将军谬赞。”

    又赶忙转移话题,“将军现下住的屋子可觉着舒适?”

    “唔,尚可。”

    “那便好,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便尽管与内人说,将军是女子,与我等粗糙男子便不能混为一谈,吃食用物随意一些,讲究精致一些也无妨,来了这里便当这里是家,将军不必拘束。”

    “王爷所言极是。”

    云瑶迦一撩袍子在他对面坐下,博风尧眼带诧异地看过来,“将军这是……”

    “好久没下棋了,委屈您和一个不懂棋的臭棋篓子下了,此后由本将军陪王爷手谈几把如何?”

    “将军也会下棋?”博风尧讶异道。

    “嗯。俺爹曾经教过,还说这棋品如人品,下棋就像是做人,有端方君子做派步步为营的,也有豪情万丈,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血路的,亦有,擅长伪装骗取他人之物构陷入局的,王爷以为如何?”

    云瑶迦重新搅浑了棋盘,一面专心致志分棋子归棋罐中,一面问。

    对面人呼吸声稍重,像是被她气哽住了,语气略略冷了几分,“这么说来,将军的棋品便是很好?”

    “哈哈,那倒没有。”云瑶迦笑弯了眼,面上狰狞的伤疤瞧着好似也没那么狰狞了,“俺爹说,某就是一个偷东墙补西墙的,什么都算不上,不过,某以为,王爷应当是那第一种类型的,端方君子大智慧!”

    博风尧面色稍霁,淡淡道:“大智慧不敢当,开始吧。”

    两人便一黑一白开局。

    博风尧手执白子,与对面相让道:“云将军先来罢。”

    云瑶迦也不客气,执了刚才鹤镜拿过的黑子,蛮横地往中间一落,就这么开了局。

    起初博风尧占上风,朝着云瑶迦步步紧逼,云瑶迦反倒没了一开始蛮横的气势,动作优雅缓慢地落子,在博风尧险胜的时候,以一子堵死,逼博风尧找别的退路。

    博风尧不得已,只能另外换思路,然而换一条就被堵一条,往往他觉得可以结束战局了,下一步他的棋子生路就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退无可退,进亦不能进,只能孤零零地在角落里等死。

    妇人在一旁干着急,忍不住提醒道:“夫君,您不能这么走,应当先杀她的子,再寻……”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

    话未说完,就被喝止。

    压制下去的坏脾气和焦躁也终于浮现上来,他吼得面目狰狞,形容可怖,王妃像是被吓住了,面色煞白,瞬时比那白纸还要难看惨白许多。

    吼完瞥见妇人面上的颜色,再一联想到云瑶迦在场,那凶狠的面色瞬间缓和,他将声音尽量压得平缓柔和,道:“好了好了,相信为夫,定能破局……”

    “抱歉啊王爷,某似乎赢了。”

    旁里插进来一句话,将他后头的话给掐断堵死,女将军一双桃花眼生得好看,弯起来恰似桃花潭,她就这么志得意满地笑着,落入他的眸中,如那眼中钉。

    博风尧暗自咬了牙去看面前的局势,整张棋盘上几乎都是黑子,白子所有退路生路都被堵死。

    明明一开始那么温和,以守为主,看起来那么软弱,可怎么在一瞬之间扭转了战局?

    博风尧很想不信,眼前的棋盘怼进他的视线里逼他认清事实。

    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云瑶迦下棋之前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棋品如人品,首当其冲为端方君子,步步为营,而这就是。

    这是耍他呢?

    可他还得受着,还不能对她动手……

    没有好的理由,且她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深吸口气,森然道:“再来!”

    他就不信了,他一个三十多四十岁的人赢不过一个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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