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临头各自飞。
人——生——注——定——孤——苦——伶——仃——
打开门，陆慎平冲到浴室去洗澡，薛知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腌好的排骨。倒进塑料袋，浸水解冻。
背后脚步声声。
陆吾挽起袖子，拧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说：“你去看看还有面条没，今晚吃面。”
“行。”
“吃什么面？”
“葱油面吧。”薛知想了想，“猪油拌面也好吃。”
“猪油拌面吧，就不开火炸葱了。”
陆吾关掉水龙头，翻过卫衣，用里衬擦手。薛知拿来围裙，给他系上，而后靠墙看。
陆吾十指不沾阳春，要不是去英国交换了一年，煮面也未必会。幸而猪油拌面好不好吃，全看猪油。
陆吾拿了只碗，往锅里加水，弯腰仔细研究天然气档位按键。好半天才确定。
薛知看了眼，“要不我来？”
“你这几天也累够呛，‘谢谢’两个字难以···”
“别说了，”薛知拆开包面条，拿出一把，下锅，“我知道你吃不下，但胃不好，饮食要规矩。别饥一顿饱一顿。”
陆吾垂下眼，笑了笑。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锅里煮开了，白泡泡翻出面来，咕嘟嘟响，热气扑脸。薛知舀了出来，一一浇上猪油。
正准备端到外面的时候，忽然注意到陆吾毫无动静，还站在那里，低着头，好像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嘴角噙笑，有点苦。
薛知背对陆吾，“我完全是你的。”
陆吾端起第三只碗，似乎随口问，“我要是骂你呢？打你呢？”
“那也没关系。”
陆吾就像听不懂，脚下一顿，“你不生气的吗？”
薛知：“···”
她还认真思考了一下。
只这么五六秒，面碗就烫到了指头，薛知赶紧把碗放到桌上，甩了甩手指头，又接过陆吾手里的碗，看起来非常理所当然，“会啊！不过我会消气。”
陆吾：“为什么？”
他施恩于她。薛知也不能说得更明白了，但他偏偏追问，薛知只好有点为难地解释：“因为人不能一直生气。”
陆慎平洗澡挺快，没到半小时就出来了。
单人公寓面积小，桌面也很窄，薛知跟陆吾坐在一边，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空隙。
陆慎平挑了一筷子面，“没太熟。”
薛知努力假装一切正常，“陆吾太心急了。”
陆吾笑笑，“行！我学，我以后学。”
陆慎平笑了会儿，突然说：“我不会改姓，我永远是我爸的儿子。”
陆吾说：“你想好了？那你这警校可就白读了。”
薛知叫：“白读就白读嘛！”
陆吾淡淡看了她一眼。薛知马上闭嘴，鹌鹑似低下头。
陆吾说：“慎平，这是个挺现实的问题。你改了，有什么坏处？你不改，有什么好处？以前你说你姓陆，行。别人高看你一眼。现在呢，你爸是保护伞！我爸是□□！”
陆慎平皱着眉头。薛知把筷子搅来搅去。
陆吾又说：“你要知道，人是活在社会里的，上到两|岸还没统一，中到缉毒警察咳嗽，下到幼儿园小孩打架，全他妈怪你爸我爸。这道德绑架，你受得了？”
陆慎平抬起头，微笑着说：“我受不了。”
陆慎平曲肘撑桌，点上支烟，也不抽，就看那点红慢慢烧。
陆吾轻声说，“不傻就好。”
陆慎平说：“所以不改。”笑了笑，“不然我爸怎么受得了？”
陆吾也拿了支烟，低下头，凑在陆慎平的烟上烧着。烟雾缭绕中，眉眼有点模糊。
陆慎平注意到薛知，反应过来，笑着说，“诶，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薛知：“···”
话题变化太快。陆吾有些猝不及防，别过脸咳嗽几声，回过头，一脸懒散笑意，“胡说什么，她才多大。”
“够二十了吧。能结婚了。”
薛知赶紧站起来，收拾桌子，大声说：“我去洗碗。”
陆吾不动。
···
洗完碗。就见陆慎平歪躺在柚木地板上，身上盖了件长风衣，已沉沉睡去，陆吾趴在窗边，俯视满城灯火，有一只没一只地抽烟。
看不到星星，就见天边一弯眉月。大片夜幕映照下，陆吾身影格外萧索。
薛知坐到他身边。
“你快回去吧，”陆吾望着窗外，“一个学生，天天不上课，像什么样子？”
“要是没有你，我根本没学上。”
陆吾漫不经心说：“在当时，说两句话的事。”
“···”
薛知没话说了。
玻璃精光流丽，看着冰冰凉。坐得近了，也感到一股寒气。薛知抱着胳膊，把脑袋藏在肘弯。
陆吾烟瘾似乎很大，唇角呼出淡淡青烟。
薛知抠自己手臂，时不时侧头看他几眼。见地上堆了三五支烟头，忍不住说：“可不可以少抽一点？”
陆吾不吭声，笑笑地看了她好一会，忽然说：“我好后悔。”
薛知想了想，干巴巴说：“这些、这些事，谁、谁也没有办法。”
陆吾摘下烟，一手托着她后颈，低头吻过去。
薛知“唔”一声，身子一软，就抱住他。
陆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后悔对你不好。”
薛知心里震了一下，在他怀里摇头，“你对我不好？我怎么不知道。”
陆吾拍她脑袋，“我说那么多难听话，难道不算不好？”
“我都忘了，”薛知把脸埋进他胸口，含含糊糊：“你也不许记得。”
陆吾伸长了一只手，掸着烟灰，声音慵懒散漫，“那为什么不嫁给我。”
薛知不吭声。
陆吾反倒笑：“伤心了，不愿意喜欢我了？”
薛知思考了下，忽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挪远了点，“我又不大会哄人，你娶我？无病煲黄连，自讨苦吃。”
“你是黄连？我拿黄连当饭吃。”
“腾”一下，薛知脸色涨得通红通红。陆吾搬起她的脸，拇指指腹撩她嘴唇，撩花瓣似的。往外一弯又复原。
陆吾盯着她嘴唇，喉结慢慢下沉，无声笑起来，“想吃一口黄连。”
薛知愣神。陆吾已吻了下来，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呼吸。嘴唇被他细细咬。动作很轻，像是猫舔水喝。
离得太近了。
陆吾刘海有点长了，垂下来，发梢一荡一荡，扫过她眼皮。薛知也没什么经验，睁着眼睛，都不知道配合。
只是看着他。
陆吾浅尝辄止，这才“啊”地一声，声音低哑，“刚抽过烟。”
“没关系，”这话说完，薛知也不方便好意思了，拿手捂了会脸，很严肃地重申，“以后少抽一点。”
陆吾微笑，“少抽一点，就让我每天吃黄连？”
薛知咬着嘴角，点头再点头。
···
第二天，桑媛通知她，一门课有随堂测验。
没办法，还是要去应卯。
幸亏不是专业课，主要是基础理论选择。又是小教室，薛知跟桑媛紧挨，是不是瞟上一眼，刷刷照搬到试卷上。
可是大题总要自由发挥一下。薛知咬着笔头，忽然左臂一撞，她做贼心虚，小小“唔”了一声。
那边传来低低一声笑，薛知下意识转眼珠过去，就见密密麻麻写完的一张试卷。毫无遮拦。
还往薛知这边推了推。
江湖救急，兄弟借刀一用。
交卷后如释重负。薛知这才认真看了江湖兄弟一眼，抱拳一笑。
男生皮肤白净，单眼皮，瘦得下颌骨分明。整个人懒洋洋的，轻声问她，“半学期了，没见你来上过课。”
“家里忙，”薛知问，“你叫···”
“刚才没看到？”
“看到就麻烦了。”
他想了一会，才想明白。低低笑起来，“怕把我名字也写上去。”
老师在讲座后，一板一眼念PPT，发出叮叮的翻页声，机械平整。前后左右都在玩手机，二人俯下身，趴在桌上，悄声说话。
他说：“再怎样，课还是要上一上的，哪怕，”往周围一看，“哪怕坐过来玩手机。”
“我男朋友家出了点事，”薛知索性说，“我和男朋友在外面同居。”
他微愣，马上红了脸，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用急着撇清。我是说，你别以为谁都要追你了。——算了！薛知！算了！”
这一声稍稍有点大，倒数第二排的同学转过头看他俩。薛知赶紧把手指竖在嘴上，用气音说：“声音小一点。声音小一点。”
她觉得过意不去。不仅不知恩图报，还把人家当来癞|□□。她自己是什么公主么？自作多情。
薛知赔笑，“你、你叫什么？”
他盯她一会，噼里啪啦翻开书，在空白处刷刷写下两个字。薛知凑过去正要看，手机一响，她立即出去接。
挂掉电话，电铃滴滴滴响起来，课间休息。正好她去拿东西。
桑媛看她脸色，已经帮她收拾好书包。
薛知穿上外套，和姜南也道了个别。
那个男生一直看她，目光里都是不赞同。薛知对他笑了笑，脑子一片含混，抓着椅背晃了下，咕咚摔倒在地。
···
刚睁开眼，就听姜南长出口气，“醒了，”又问她，“头还晕不晕？”
薛知动了动，只觉得手脚发软，桑媛眼疾手快，把她摁回去，“快躺着吧！校医说你睡眠不足！”
薛知捂着额头犯晕，过一会看到床边站着个男生，一骨碌坐起来。
校医很不高兴，“要不是阮明同学见义勇为，就你两个舍友，能抱你过来啊？”
桑媛赶紧把校医送出去，姜楠看了看阮明，头一低，也跟着走了。
薛知长出口气，躺回到枕头里，闭目养神。
“喝了葡萄糖再睡。”
一个声音悄无声息地响起来。吓得薛知又翻起来，“阮、阮明。”
阮明左右看了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床前，双臂抱在胸前，“行。你倒是知道我叫什么了——你呢，你叫什么？”
“明知故问。”
“‘薛知’，你爸妈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
“因为，”薛知表情很平静，“我妈希望我有知人之明。”
说完，空气忽地一静。薛知后知后觉，这四个字包含了两个人的名字。
薛知有点尴尬，从都口袋里摸出手机，忽然之间想起，陆吾还等着她呢，不由惨叫一声，阮明还以为她怎么了，吓一跳。
这一急非同小可，薛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阮明站起来，“你还知人之明，我看你连自知之明都没有！”
薛知默不作声，一抬头，看见陆吾站在门口，胸膛起伏，有点喘。
陆吾看了眼阮明，停下脚，平稳呼吸，大步走过来，探手试了试她额头，“你舍友给我打电话。”
“大惊小怪，”薛知随口说，“没事的。听她们胡说。”
陆吾淡淡叹了口气，直起身子，笑着跟阮明握手道谢，阮明也笑着敷衍回去。给薛知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葡萄糖，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