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4

    陆吾笑着喝完牛奶,再抬起头,面色却是白的,“有课没,上学去吧。”

    “才开学多久,去了也是玩手机。”

    薛知接过水杯,随手放进厨房水池,转身拿起外套,“走吧!去一趟省|检|察院。你伯母身体不好,我们多干一点是一点。”

    陆吾拿起手机,“我看看能不能让张秘书送过去,”一摁开屏幕又放下,苦笑,“我爸手下那帮人都进去了。”

    陆吾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商量了陆致远下葬日程,又通知魏诗去墓区办理手续。

    薛知忍无可忍,让陆吾停在路边,换自己开车。

    传达室人员听说是陆前厅长的侄子,没有立即放他进去,而是拿出好几张申请表单,让他一一留下电话号码,还有签名。

    过了大概半小时,书记员将他们带进检|察|院,“现在肯定不能见面,这是原则问题。”

    陆吾嗯了一声,“就是给我弟送点换洗衣物。”

    书记员说:“倒也不用。”

    陆吾问:“询问不会很长?”

    书记员铁面无私,“我肯定不能透露,这是原则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违法行为,终究要付出代价。”他指一指地面,示意放在这里就行。

    陆吾把行李箱放下,平静地道谢然后告别,话没说话,书记员已经不耐烦离去,嘴里念叨着“背叛组织”之类的话。

    下台阶时,薛知见一辆黑车驶了进来,门口岗哨“啪”地立正行礼。

    车一停,司机立刻出来,转到后座,弯腰打开车门。中年人含笑而出,和司机道谢后,踏上台阶。

    司机钻进驾驶位,将车开进地下车库。中年人走上台阶,门口已有检察官笑脸相迎。

    薛知猛别开视线,跟陆吾走出检察院,到街对面。

    牧马人停在那里。

    ···

    跟魏诗确定好墓区,又给律师打了几个电话,询问事态走向,律师吞吞吐吐:“其实···其实这事儿的关键,并不在陆致远先生这里···”

    薛知夺过陆吾手机,“中午要吃什么?”

    陆吾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薛知手里的手机,忽然很有兴头地说:“去吃川菜吧。”

    薛知不许,随便找了家路边饭店,把陆吾拖进去。

    饭点刚过,店里没什么人。陆吾随便点了两个菜,等服务员走后,随口说,“这里鸡汤都是调料冲出来的,我爸最喜欢一家私房菜···”

    话音戛然而止,薛知赶紧抬头去看电视,研究了半天。

    看着看着,屏幕上忽然出现熟悉的面孔,薛知猛站起身,拉起陆吾要走。

    陆吾却笑着把她摁回去,嘴角带笑地看了起来。等新闻结束,菜也上齐,两碗米饭、一盆山药炖鸡汤,一碟青椒牛柳。

    陆吾舀了勺鸡汤,泡软米饭,推给薛知:“多吃点吧。别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薛知看着他,“想哭的话,就哭。”

    陆吾摇头,只是扒米饭吃,“大伯当年从甘肃收回来的毒|品,搅合搅合,全让我爸卖江苏了。”

    难怪新闻用词那样决绝,恨不得说陆致远乃吴三桂后第一汉奸。

    薛知琢磨了会儿,含混笑说:“这可不是‘西毒东贩’了!”

    陆吾说:“本来我爸可以去外国发展,但是少了大伯这个靠山,做生意哪有这样容易的。人为财死,我爸也是活该。”

    薛知想不到说什么好,只低头吃饭。

    吃完饭,两人赶往墓园,走进销售处,营业员看到陆薛二人年纪相仿,以为是兄妹,说了句“节哀”,就介绍款式。

    魏诗从角落走过来,“哥?”

    “哦,已经看好了?”

    “看好了,”魏诗站在地区模型前,给陆吾指,“说这里风水好。”

    营业员赶紧附和,又拿出一张单子,态度热情、表情哀痛地说:“亲属姓名都填在这里好了,我们附送墓碑篆刻···”

    陆吾坐在他对面,拿来单子填,刷刷写了几笔,又抬头问,“儿媳可不可以写呢?”

    “可以写的。”

    薛知忽然伸手盖在纸上,“先别写了。”

    陆吾侧头看她,“你不想吗?”

    薛知温和地说:“这段时间事多,你已经够乱了。”

    陆吾盯了她一会,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魏诗打断,撒娇耍痴地推走薛知。

    两个人走到楼下,山岗浅草浮动,像一张长毛绿地毯,呼吸间清爽甘甜。

    魏诗递给她一罐可乐,“我哥就是脾气急,和我爸···”她哽咽一下,“和我爸像。”

    薛知打开可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听魏诗说:

    “我爸当年干什么,我妈隐约也知道,也害怕。但我爸对我妈是真好,我姥爷是扬州农民,根本没有医保的,一住院,钱花得吓死人,我妈做夜班护士,累得喘不上气,有一天梦到医院催账,直接吓醒了。

    “睁眼就看到我爸,躺在病床上,侧脸打量她,我妈才十八呢。脸唰地红了,大声哭着说:‘你不许看我!’说完哭得更厉害,求我爸不要投诉。

    “我爸好气又好笑,说这小丫头怎么回事。故意板起脸:‘小小年纪,跟男朋友闹矛盾,就不用心工作么?’

    “我妈不敢反驳,我爸就以为我妈有男朋友。我爸病房有独立卫浴,我妈常常去哪里哭,我爸静静看着她出来,劝我妈:‘这样的男朋友,不要他也罢,你还小,以后自然有好的。’

    “我妈这才把姥爷的事告诉他,我爸二话没说,给姥爷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和医生,药也都吃进口的。

    “昨天妈妈去看大伯母,大伯母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还是说要离婚。

    “可我妈妈不会的,生是我爸的人,死是我爸的鬼。”魏诗默然许久,“没有大伯,大伯母嫁这个区长、那个市长的儿子。但是没有我爸···”她说不下去,转过头。

    没有陆致远,陆夫人也会嫁得很好,但没有陆吾,薛知就完了。

    薛知笑笑,“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爱上身边人。”

    魏诗低头搓可乐罐子。

    薛知很坦然:“我只是最普通的人,没有能力帮你们摆平这一切。我能做到的只是陪着陆吾。”

    魏诗又沉默了会儿,有点尖锐地说:“你要跟我们家划清界限。”

    薛知摇头,“他帮我时,也没有告诉我,要求我感恩戴德。”

    魏诗面色和缓下来,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应该是我说抱歉,”薛知喃喃,“什么都帮不了你们。”

    魏诗刻意放松语气,“那谁能帮到我们啊——这可有点悬,美国总统女儿?那她也看不上我哥啊。真的。”

    “我很抱歉···”薛知轻轻说,“陆吾对我那么好,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这么糟蹋他···”

    魏诗吃力地安慰她,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你陪着我哥,就很好,特别好!我哥这个人嘴硬心软。我们家都···”她长长吐了口气,“当年我姥爷肝癌晚期,我爸花了好多好多钱,拿到最年轻的□□,手术后排异反应,姥爷还是没救过来。谁都没办法。”

    她说:“后来妈妈告诉我,感情无非是,生死关头,有个人陪你。”

    这句话有远远超越年纪的成熟。薛知低头擦掉眼泪,勉强笑了笑。

    回到销售处,陆吾正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慎平出来了。”

    关上车门,薛知靠在窗玻璃上,脑子还在转:带陆慎平回公寓洗澡,伯母在住院,那就接到陆吾这里;索性做饭吃,去超市买些食材;最近作业麻烦姜南代抄一份···

    到检|察|院时,陆慎平还没出来,男书记员接待他们,让他们等等,先看了眼薛知,又看向陆吾,目光探寻。

    薛知皱皱眉,随即礼貌地微笑。

    这时招待室外脚步响动,陆慎平走进来,整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腰背微微佝偻。一点朝气也没有了。

    薛知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下意识收回目光,就像不方便看残疾人。陆慎平完全没有看她,只惶惶向陆吾走了两步,“···哥!”

    陆吾迎上去,托住他胳膊,嘴角动了动,终于只是说,“别怕。”

    陆吾再没说话,但陆慎平呼吸逐渐稳定,到后来,咬着嘴唇不吭声。

    薛知微笑,凑到陆吾身边,轻声问他,“我们回家吧?顺路可以买点排骨,···今晚煲排骨汤好不好?”

    陆慎平这才看到她,诧异地张了张嘴,“哥,我们回家吗?”

    陆吾笑:“不回家去哪儿?流浪啊?”

    陆慎平笑笑,回头望着辉煌楼宇,楼前红旗飘摇,分外红。他木然走出检|察|院,回去的路上也再不开口。

    正是高峰期,马路上车流堵塞,前后左右都是长短喇叭,听在耳中,让人格外烦躁。

    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陆慎平默默朝电梯走,等到电梯门一关,他忽然说:“我妈要离婚,也要我改姓。”

    陆吾淡淡说:“你妈每年都要填政|审,让人事部看到,多难看。”

    “是啊。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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