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十

    季尧闻言一愣,刚要伸手去拦她,李骄已经大步走上前,直接跪在李玉珩的面前。

    旁边的阿战愣住了,呢喃着:“阿姐……”

    李骄挺直了腰背,抬手行礼,对李玉珩说道:“女儿愿前去金陵,还请父王恩准!”

    李玉珩看着面前的人,身侧拳头攥紧,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蓦然间,李景成走上前,淡声道:“郡主护弟心切,小侄也可以理解,只是,小世子才是王府的袭爵之人,唯有世子进宫,才能让朝堂安心。”

    听见这话,李骄看向李景成,声音冷了下来:“你们想要的,难道不是塞北的血脉吗?”

    她盯着李景成:“世子,并非是最佳人选。”

    小白玉团子扯住李骄的衣角,低声唤着:“阿姐……”

    李骄强忍着泪意,不去看身边的小白玉团子,缓缓说道:“阿战他……并非是我母妃所生,而是军中将士的遗腹子。”

    “塞北王府的血脉,唯我一人。”

    霎时间,灵堂之内鸦雀无声。

    庭院中,蓦然卷起狂风,丧幡四处飞扬着,沙尘席卷起庭院中的落叶,瞬间沙沙作响。

    季尧站在后面,视线里,只剩下那道跪在灵堂中间的娇小身影,始终挺直着腰背,没有半分退缩。

    就连一直镇定自若的李景成,也皱起眉头,似乎并没有预料到此事。

    小白玉团子早已经呆在原地,小手还抓着李骄的衣角,一直没有松开。

    李骄泪眼朦胧地抚上他的小脸,低声道:“抱歉,阿战。”

    “阿姐,你……你在说什么?”

    李骄看着小白玉团子,眼泪流了下来,颤抖着说道:“你的亲生父亲,是温氏剑法的传人,温氏已经没落多年,难以寻及后人,你所练的剑法和金剑谱,都是你父亲传下来的,几乎已成孤本。”

    李骄说完,看向沉默的李玉珩,轻声唤道:“父王,告诉阿战吧……”

    李玉珩紧绷着脸颊,半晌,终于开了口。

    “温齐,与我年少相识,他是不可多得的剑术奇才。”

    “那一年边境动乱,西域十万大军压境,他和我一起上了战场。他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家中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

    听见这话,站在后面的季尧身影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似乎想到了那日寺庙前,李玉珩提到过的那场战役。

    “结果,那场战役我们输了,他战死在沙场上,他妻子得知噩耗,生产后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李玉珩忽然深吸口气,眼泪蓦然掉了下来:“阿齐他、甚至都能没能、没能见你一面。”

    李玉珩泣不成声,宽厚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却落在了棺椁里那张清丽的面容上。

    然而这一次,那人却不能走过来,抱住年少的他,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他道:

    “好了好了,都是当爹的人,别哭啦……”

    “阿齐呀,他在天上,都看着你呢,别让他担心了,好不好?”

    看着李玉珩抽噎的背影,玉家军的将士们也都低下头,不少人都红了眼圈。

    许久,李玉珩才找回声音,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小白玉团子:“我将你抱回来,取名阿战,也是为了纪念你父亲,还有战死沙场的兄弟们。”

    “你记着,你叫温战,永远别忘了。”

    看着李玉珩通红的眼睛,李骄的眼眶也一阵阵发酸。

    她回过头,看着一脸错愕的阿战,她张开手臂,抱住了小小的白玉团子。

    “此事,除了父王和母妃,玉家军的将军们也都知晓。但是,你年纪太小,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李骄强忍着泪意,对李景成道:“我愿意同你回金陵,只是,塞北王府已经无后,所以臣女斗胆,还请陛下许肯,让阿战成年后,继承塞北王府世袭。”

    说完,李骄松开了阿战,俯身叩首在地。

    娇小的身影在不停颤抖着,清脆的声音却无比坚定——

    “塞北王府李沉璧,叩谢陛下!”

    霎时间,殿外秋风四起,猛地吹开了灵堂的大门。

    灵堂中的烛火摇摇欲坠,将她身上月白色的素缟衣袍,吹得翩然起舞。

    天际之上,炙热明艳的火烧云逐渐沉落,被月白的天际一点点吞噬,没有任何残留的痕迹。

    直到那抹明艳的红,消失在广袤的大地之上,无影无踪。

    蓦然间,眼前浮起一片白雾。

    白雾之中,仿佛隐隐绰绰露出一抹阳光。

    那抹阳光映照在大地之上,白雾散开时,蓦然出现一片梅林。

    一个娇小的小姑娘正坐在梅树前,笑着对画布前的人喊道:“父王,这梅花都还没开呢,当真能画吗?”

    李玉珩手持毛笔,眯起眼睛:“我画的是人,又不是梅花,好好坐着。”

    忽然,一只小白玉团子跑上前,抱住了小姑娘的大腿,朝李玉珩喊道:“父王!也带孩儿一个!”

    李玉珩笑了:“给你阿姐作画,你跑过去做甚?”

    “带阿战一个嘛!父王……”

    忽然,他的肩膀被轻拍了下。

    江怀梦站在他身边,嗔道:“带阿战一个嘛,小气得很。”

    李玉珩转过头,拉住了肩膀上的手,微笑着看她:“那你也过去,我给你们一起画。”

    “算了,我这张老脸,可不得看了。”

    “谁说的……”

    “父王,到底画不画啊!孩儿都坐累啦!”

    听见小姑娘扯着嗓子喊话,李玉珩只得重新拿起毛笔,无奈摇着头:“画着呢!这丫头,真是个急性子,也不知像谁……”

    “自然是像你。”

    “好好,夫人说得都对……”

    半天过去,梅林中的人影说笑不断。

    听见李玉珩一说“好了”,小白玉团子立即跑下来,蹦蹦跳跳地来到画布前。

    在看到上面的画时,小白玉团子顿时嘟起嘴巴,不高兴地道:“父王,孩儿好歹坐了半天,怎么连孩儿的半片衣角都没有?”

    画卷之上,一名巧笑倩兮的小姑娘,穿着赤红色的袄裙,手指轻捻着朵梅花,笑容仿若骄阳一般灿烂又炙热。

    小姑娘走过来,见到画卷上的自己,笑着安慰小白玉团子道:“阿战,父王是把你画成梅花啦!”

    李玉珩听了,立即哈哈大笑:“早就说了,这是给你阿姐画的!你们都过去吧,我给你们一起画一张!”

    小白玉团子还在嘟着嘴,被江怀梦俯身抱起来,笑着轻声安慰他,没一会儿,小白玉团子又眉开眼笑了。

    几人在梅林前坐下,江怀梦把小白玉团子抱在怀里,小姑娘坐在她身边,撒娇道:“母妃,孩儿坐了一上午了,都要累死了……”

    “难得你父王高兴,今日就让他画吧……是不是阿战?”

    “是!都听母妃的!”

    “别动了啊,要开始画啦!”

    “父王,你快着些!我腿都坐麻啦!”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了……”

    ……

    “阿尧,这幅画好看吗?”

    季尧回过神,看见面前的石桌上,正放着一幅画。

    上面的小姑娘轻拈梅花、笑靥如花,明媚灿烂得有几分不真实。

    他点头道:“好看。”

    李骄坐在花园中的石凳上,身后是成片的梅林,她轻抚着身边的位置。

    “当初,母妃、阿战还有我,就是坐在这里,父王给我们作画的。”

    她一边笑着,眼里却泛起了泪光:“我们三个人的那幅画,被父王放进了母妃的棺椁里。父王说,母妃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她转过头,望着身边的梅树,不禁感慨道:“只是这些梅花,总赶不上好时候。”

    忽然,她看向季尧,扯起嘴角道:“阿尧,你是不是没看过这里的梅花?”

    季尧站在原地,缓缓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他认真道:“会见到的。”

    李骄愣了一下,继而点点头:“是啊,会见到的,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何年何月了。”

    霎时间,花园中秋风抚过,梅林摇摆着沙沙作响。

    她拿起身侧的宝剑,递给了季尧:“这把宝剑,本来打算在阿战袭爵那日,再送给他的。”

    “这是母妃之前派人订制的,母妃说,她看不到那日了,让我交给他。可是,我怕到时候……连我也、不在他身边。”

    她努力保持着笑容,嘴角却在微微颤抖:“所以,这个任务交给你啦!请你一定要交给他,你就说……”

    “就说,母妃和阿姐,都希望他能好好练剑,把温氏剑法传承下来,千万不能忘了。”

    李骄说着,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手中的宝剑悬在空中,一直也没有被接过。

    季尧站在她面前,漆黑的眼眸里深沉无光,许久,他才开口道:

    “我不会给他的。”

    李骄愣了下,看见季尧走上前,将剑在她手中攥紧。

    “要给,你自己回来给,我不会帮你。”

    说完,季尧垂下眼眸,不肯再看她。

    李骄放下宝剑,站起身来,苦笑着道:“阿尧,我要走了。”

    季尧的身影瞬间一顿,李骄看在眼里,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强忍着哭腔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帮我好好照顾父王和阿战,好不好?”

    季尧依旧没说话,忽然间,一滴眼泪蓦然滴落下来,恰好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看见季尧低着头,脸颊紧绷着,薄唇颤抖不止。

    李骄抚上他的脸,轻声道:“你别哭啊,我和你保证,我一定会回塞北,一定会的。”

    眼前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她故作轻松道:

    “就是,你娶媳妇得晚一些了,因为我也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

    话音还没落下,季尧蓦然抬起了头,双眼通红地看向她,眼底仿佛燃起了光芒。

    李骄哭得泣不成声,小声问道:“你会等我吗?”

    她手中的衣袖瞬间溜走了,眼看着季尧走上前,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男人的手臂紧紧搂着她,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定格在此刻。

    许久,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悄然在她耳畔响起: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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