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眼前只剩一片片的红。
不是火苗舔舐的红,也不是鲜血淋漓的红。
那是一件明艳的赤红袄裙,被风吹得纷飞起舞,如同赤色火焰般明媚张扬。
“醒醒,你醒一醒啊……”
“你可不能睡在这里啊,快醒醒!”
半晌,又传来一声小姑娘的叹息:“算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小姑娘的声音再次传来,似乎十分费力:“大高个,你可得坚持住,不然,我就白背你回去了……”
耳边呼啸着风声而过,眼前的视线瞬间暗了下来。
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那抹红依旧没有消失。
视线逐渐聚焦起来,窗外阳光洒在床帐上,深红的帐帘仿佛如同置身幻境一般。
耳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动静,下一刻,床帐忽然被人掀起来。
“你醒了?”
柔软稚嫩的声音入耳,阳光明媚刺目,眼前出现了一张白嫩小巧的脸。
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脱,杏眼细眉,一双琉璃般的眼眸熠熠生辉,正笑着看向自己。
她穿着艳红色的袄裙,青丝随意地束在身后,耳边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子。
“你都睡三日了,饿不饿呀?”
小姑娘趴在床榻边,狡黠明亮的眼睛眨了又眨。
“你是谁……”
小姑娘一听见,起身去桌边倒了杯茶水,递给榻上的人,扶着他坐起来。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呐!见你倒在路边,不省人事的,我就把你捡回家了。”
茶水刚入口,听见这话顿时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小姑娘连忙帮他抚着后背:“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屋内的摆设,架子上各式的古董花瓶,门口屏风上精妙绝伦的刺绣,手中的金盏茶香四溢。
“大夫说了,你腿断了,怎么也得修养上一阵子,才能康复。”
听见这话,左腿才后知后觉地传来疼痛。
见他没说话,小姑娘又继续问:“你家在哪里呀?离得远吗?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手里的茶杯被逐渐攥紧,他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半晌才开口。
“我没有家。”
小姑娘愣了下,小心翼翼地道:“你、你没有父母兄弟吗?”
“家人因为饥馑,都亡故了。”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小姑娘坐在榻边,半天也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道:“抱歉,提到你伤心事。”
他没说话,听见小姑娘又问道:“那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搞的?”
“我给一户人家当马倌,马病死了,当家的将我撵出来,打断了腿。”
小姑娘立即忿忿不平道:“那马病死,他打你做什么?这人也忒不讲道理了!”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似乎很是生气,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他摇了摇头:“本就是随遇而安。”
见小姑娘没说话,他抬手抱拳,认真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还请受在下一拜。”
说完,他挣扎着要下床,小姑娘连忙跑过来,将他扶住。
“哎呀,你腿还没好,不要乱动嘛。不过……”
小姑娘眨着眼睛,笑盈盈地看向他:“若是你真想报答我的恩情,不如,你就留下来!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发工钱,如何?”
他愣了,看见小姑娘站在榻前,抱着手臂,眼里像是燃着一团灿烂的火焰,炙热得让他下意识退缩。
他低下头,呢喃道:“我、在下怕是难以胜任……”
“放心啦,我不会再叫你当马倌的!”
小姑娘托着下巴,左思右想了半天:“你还会做些什么?厨子?花匠?”
他摇摇头:“这些……我都不会。”
小姑娘有些犯愁,用力抓了抓脑袋:“那可怎么办?”
“不过,在下有些功夫傍身,不知,府上是否缺小厮?”
“啊,你还会武功呀!”
小姑娘的眼眸瞬间亮起来,立即扑到榻前:“那你会用剑吗?身法如何?”
“剑术……我并不太懂,但是,我自学过刀法,看过几本书,略懂一些招式。”
小姑娘立即笑开了:“够了!会用刀就可以!到时候,自有人来教你!”
小姑娘笑得开怀,伸手推开了榻边的窗户,外面的阳光瞬间洒了满身。
她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做我的侍卫!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
阳光洒在小姑娘朝气蓬勃的脸上,仿佛蓬勃生长的花骨朵一般,叫他移不开目光。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回过神来,磕磕绊绊道:“阿、阿幺……”
“阿尧吗?”
他连忙摇头:“不是,我没有名字,在家中排行老幺,父母就一直这么唤着。”
小姑娘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姓什么?”
“禾子季。”
她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认真思考起来:“如今,你做了我的侍卫,怎么也得有个像样的名字。”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他,笑得眼角都弯了:“这样吧,以后你就叫季、尧,尧天舜日的尧!这样一来,你也还叫阿幺!”
“好不好,阿尧?”
那道完全不逊色于阳光的明媚笑容,瞬间撞进了他的眼眸里。
窗外的光影落在地上,阳光洒在小姑娘的脸庞上,泛着健康红润的光泽,映出那道灿烂甜美的笑容,如同一团炙热的火焰,无声地熨帖着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几乎要将他烫伤。
他愣了许久,才移开目光,抱拳行礼道:“是,多谢姑娘。”
“……在下冒昧,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小姑娘“呀”了一声,声音清脆悦耳。
“刚才忘记说了,我姓李,名骄,字沉璧,他们都叫我骄阳!”
他的身影瞬间一顿,榻边的茶杯被失手碰翻,茶杯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
半晌,他才找回了声音:“姑娘是……骄阳郡主?”
小姑娘捡起地上的茶杯,随意擦了几下:“是呀,你听过我的名字?”
他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被他紧紧地攥住:“郡主之名,塞北百姓无人不知。所以,府上就是……”
“没错,这里就是塞北王府!”
陡然间,眼前的场景瞬间坍塌了。
日头升起又落下,挂在山边的天际,映出一片火红的余晖。
余晖洒进房间,映出面前一面铜镜,镜中的人穿着玄色云纹侍卫服,金线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腰身,腰间玉带上挂着一把佩刀。
少年青丝束于发顶,眉眼如同刀刻,下颌轮廓棱角分明,薄唇紧抿着,端的是一副坚毅硬朗的模样。
忽然,耳边传来笑声,他转过头,看见坐在榻边的小人儿托着下巴,目光落在他身上,眼里满是笑意。
“郡主笑什么?是、这般打扮不好看吗?”
李骄站起身,朝他走过来:“好看啊!谁说不好的,特别好看!”
说着,李骄绕着他走了一圈:“之前,光看你模样不错,没想到,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衣服,气场不一样了,人也变得帅了!”
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得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李骄抱着手臂,忽然摇了摇头:“不过,唯一一个缺点,就是看起来太凶了!穿着一身黑,还板着脸,凶巴巴的。”
她伸手进怀里,摸了半天,不知摸出了个什么,上前抓住少年的腰带,三五下就系了上去。
他低头一看,腰间蓦然多了枚白玉的玉佩,玉佩花纹繁杂,成色上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玉能挡灾,保平安,以后你带着它,就不会再受伤了!”
李骄后退两步,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郎,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多了,你再笑一笑嘛!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璀璨的琉璃眸子,努力想扯出个笑容,却又觉得过于奇怪。
忽然,两只小手扯住他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弯起了弧度,李骄笑着看他:“果然,笑起来更好看了,以后多笑笑吧。”
他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小脸,伸手摸了下脸颊,似乎被触到的地方有些发烫,热意一直蔓延到耳后去。
下一刻,手腕蓦然被人拉住:“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李骄拉着他,一路跑出去,穿过庭院的廊下,身边来往的侍女小厮,纷纷低头行礼,无人敢直视。
陡然间,转过廊下,一处静谧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
李骄松开他,朝着院子中间跑去,站在廊下笑着喊道:“阿战!你快过来!”
院子中,一道人影正在空中翻飞,闻声顿时停了下来,脚尖三两步轻点,转眼就到了二人面前。
一个半人高的小白玉团子,手里正扛着一把长剑,目光好奇地看着后面的少年。
“阿姐,这就是你说的,长得很好看的侍卫?”
李骄上前捂住小白玉团子的嘴巴,哈哈干笑了两声,看向身后的人:“你别听他瞎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哈哈哈……”
他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上前朝小男孩行礼:“属下见过小世子。”
小白玉团子的眼睛立刻瞪圆了,一把扯下李骄的手:“你认得我?”
“塞北王府的小世子,得到温氏剑法真传,是天下少有的剑术天才,塞北无人恐怕不知。”
小白玉团子听完,一边扛着剑,一边得意地朝李骄笑着,李骄有些无奈道:“你别夸他了,再夸几句,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小白玉团子迈着小短腿,跑到少年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腿,仰头笑着道:“我喜欢你,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道:“回世子,属下……阿尧。”
听见这话,李骄的眼睛微微瞪圆了,见少年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小白玉团子扯着他的腿,将他拉到了院子中间。
“大哥哥,我阿姐说你会用刀,你陪我玩一会儿吧,一个人好生没意思。”
说着,小白玉团子主动帮他拔出刀,递到他手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骄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抱着双臂,朝院中的两个人喊道:“阿战,你阿尧哥哥伤还没好呢,你小心着点!”
“知道啦,阿姐!”
转眼之间,院中两道人影瞬间纠缠在一起,刀剑相击的脆响声随风乍起,落进了潇潇烟尘之中。
风沙卷起金黄的落叶,喧嚣着在空中翩翩起舞,洒满了偌大的庭院,又藏身于角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