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悄悄往慕晚身后侧了侧，试图减轻自己的存在。
她出门前特意涂黑了脸，还散了些碎发下来遮了遮，应该不会轻易被认出来吧？
“父亲。”魏瑾瑜躬身一礼，而后一改方才的倨傲，含笑看向怀安：“许久未见，怀安公公可好？”
怀安却是越过他，朝慕晚打起了招呼：“慕将军方才的骑术可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慕晚熟稔一笑：“怀安又打趣我了。”
魏瑾瑜面上笑意一僵，转而又恢复如初，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奴才奉陛下之命带了些好酒来助兴，路上却撞到个手脚不干净的侍卫撞翻了酒不说，手上居然还戴着慕将军的扳指，便顺带着将人捎了过来，慕将军随意处置了吧。”
怀安边说着，两个影卫拖着个晕过去的侍卫扔了过来，又很快隐去了身形。
看清那人面容后，魏瑾瑜脸色一变。
顾皎低头扫了眼那个侍卫，嘴角轻扬，又极快地压了下去。
他手上倒是真带着个扳指，但是玉质粗糙，看上去大小也不大合适，手指都被勒得青紫了些。
而且，慕晚是持剑之人，别说扳指，就是带个镯子怕都是累赘。
但怀安特意编出这么个理由，这人……怕就是暗中对慕晚下手的人了。
慕晚“呀”了一声，伸出手在眼前翻转了几下，提高了语气：“我说像是少了些什么呢，原来是扳指丢了啊。”
“扳指？”宁斐之疑惑地偏头，被顾皎拧了一把之后忽然明白了过来。
于是，宁公子义愤填膺地开口道：“居然有贼人偷到了当朝重将的身上！”
而后，他语气一转：“不过这人的衣服倒是眼熟，哎，倒像是魏国公府上的人？”
“是臣……我失责，之后必然会给慕将军一个交代。”明明是对着慕晚说话，魏国公却似乎有意无意地先看了眼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小事，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魏国公事务繁杂，顾不上府上许多人也难免。”慕晚洒脱一笑。
“做错了事就得好好管教，不然丢的是魏家的脸不是？”宁斐之瞥了眼魏瑾瑜，在一旁煽风点火。
“当是如此，我命人备下了酒菜，慕将军和宁贤侄，还有这位——”魏国公看向了顾皎，正要想个合适的称呼。
“父亲，”魏瑾瑜开口打断了魏国公：“我和慕将军，还有一局未比。”
“闭嘴。”魏国公压下声音，冷冷喝道。
魏瑾瑜张了张口，对上魏国公凌厉的目光后又不甘地别过了头。
“魏国公何必苛责瑾瑜公子，公子之言，恰也是慕某的意思。”慕晚淡淡一笑，似乎是在给魏瑾瑜解围。
她神色自若，不像是逞一时之快，顾皎虽然担心她的伤，却也相信慕晚，她既然敢应战，便是有赢的把握。
“不行，你——”宁斐之上前一步要出声阻止，慕晚已经转身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出声，只是做了个口型:“我不会输。”
宁斐之和她对视一刻后，虽微微犹豫，却还是没有将话说完。
魏国公面上还是一副不赞成的神色，身侧之人忽地低声说了句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最终开口道:“既是如此，那我让人去将围场收拾一下，只是切磋，不动兵器。”
“既是比试，可有什么赌注？”慕晚笑眯眯补充道。
“随你。”魏瑾瑜冷然一笑。
“那便这样好了，若是赢了，可在不伤及性命以及不违背道义的条件下，对另一人提出一个要求，如何？”慕晚提议道。
这赌注可大可小，但常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多是不会应下的。
魏瑾瑜却丝毫不怯，目光扫过四周:“我自是不会为难慕将军，若将军输了，便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以慕家之名承认武学在我之下，可行？”
顾皎轻嘲一声，听上去的确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但是让慕晚以慕家的名义向他低头……他也真敢想。
“好啊。”慕晚却爽快地应了下来，“至于我的赌注，等我赢了再说吧。”
“就怕慕将军没这个机会了。”魏瑾瑜脱下外衣扔给一旁的侍从，“去将诸位大人请到围场旁。”
怀安抬手向身后做了个手势，声音高了些：“你们也去，切要保证慕将军和魏公子的安危。”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身后几个黑影起落，亦是朝着围场那边而去。
魏瑾瑜面色不变，再次朝怀安点头一礼后给慕晚让出了路：“慕将军请。”
……
待他们离开后，宁斐之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瞬，果断转身走向了围场之外。
“你去哪？”顾皎顾不上怀安和他身边的人，拽了他低声问道。
“叫人，一会儿要是实在不行，就群殴。”宁少爷如是道。
顾皎：……
魏尚书显然是不想插手这事，也没有要跟过去的意思，匆匆告辞后也离开了。
顺便让人带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侍卫。
慕晚和魏瑾瑜比武的消息很快散了出去，原本三三两两聚着说话的人渐渐围在了围场边缘，比起比骑射那会儿足足多了一倍的人。
一时间，顾皎所在之处只剩下了三个人。
她摸了摸鼻子，也准备悄无声息地蹭过去，身前却忽地被人挡住了去路。
顾皎抬头看了看那精致如玉的下颌，又顺着金色的面具对上了那双点漆般的眸子。
终是认命地低叹一声：“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龙章宫看折子吗？”
看到怀安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在找君珩的身影，虽然带了面具，但即便只有一个背影，也够她认出面前的人了。
“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君珩反问道。
“我要是用这张脸和你打招呼，你不嫌丢人啊？”顾皎露齿一笑，衬得她特意抹黑的脸更黑了些。
君珩盯着她看了看，微微撇过头:“我又不会嫌弃你……”
“嗯？”
“没什么。”
君珩转身:“你不是想过去吗，那走吧。”
顾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我们不插手吗？”
慕晚还受着伤呢！
君珩顿了下:“你很担心她？”
顾皎对慕晚的亲近太过明显，让他心中多了些酸涩。
而且，方才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顾皎因魏瑾瑜而生起的不快，他与她相识至今，极少见她如此厌恶一个外人，即便其中有宁斐之的原因，却也与慕晚的伤有关。
顾皎默了默，本想继续扯谎，但不经意瞥到君珩隐隐藏着几分紧绷的眸子，却还是道出了实情。
“我与她相识在……她还不是慕晚的时候。”
话说的很隐晦，但是作为知道慕晚身份的人，君珩只诧异了一瞬便明白了顾皎的言外之意。
虽然有些意外，但他也没再多问，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
“即便不用右手，魏瑾瑜也不是她的对手。”他淡淡解释了句，远远地站在了外围。
顾皎在他身边站定，踮脚望了过去，场内，慕晚和魏瑾瑜已经交起手来。
看清局势后，顾皎眸中泛起些许担忧。
慕晚竟是直接将右手背在了身后，单手招架着魏瑾瑜的攻势。
但也不过片刻，眼见着二人一来一回间慕晚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步伐都没怎么乱过，顾皎的担心渐渐散去，注意力这才转到了对招之上。
“你会喜欢她吗？”冷不丁的，君珩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顾皎愕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君珩没有看她，目光盯着场内:“如果她当真是男子，会让你动心吗？”
像慕晚这般，如朗日般热烈而张扬，毫不费力就能夺去所有目光的人。
他知道这话过于不合时宜，可见到顾皎看向慕晚时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顾皎失笑:“世间优秀男儿多了去了，难道我都得喜欢不成？”
想了想，她打趣道:“况且，你不也喜欢她？”
慕将军是陛下心腹，这事儿可是在朝中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我——”君珩倏地扭头瞪了她一眼，咬牙挤了句:“那是君臣之礼。”
“啊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差不多。”顾皎点头附和。
这下，君珩彻底不理她了。
顾皎和君珩谈话之间，围场内局势逐渐有了变化。
慕晚让了一只手依旧游刃有余的情况下，魏瑾瑜出招逐渐狠厉了起来。
他双指并拢，竟是冲着慕晚的眼睛而去。
慕晚身姿灵巧一闪，一击不成下，魏瑾瑜去势不减，反手向下击出一道掌风，立时间尘土飞散，慕晚下意识抬手一避。
魏瑾瑜唇角一勾，旋身以诡异的角度从慕晚右侧攻去，直指她喉间。
奉了怀安之命隐在暗处的几个身影现了身形，正要去挡下这暗藏杀意的一招，却见慕晚猛地后撤，魏瑾瑜的指尖擦着她面颊而过，留下几道红痕。
几乎是同时，她右手抬起，接下了魏瑾瑜这丝毫不留手的一掌，两掌相对，一触即分。
“不行，得拦住他们。”顾皎暗自心惊，魏瑾瑜根本就是想借机废了慕晚。
“慕晚仍有余力。”君珩伸手拦在她身前。
顾皎虽担心，但是想到慕晚特意和魏瑾瑜立下了赌注，想必是有她的用意，贸然插手，说不定会坏事。
“魏公子，好身手。”慕晚淡淡一笑，视线扫过自己的右腕，袖口处已经被染成了褐色。
“身手再好，慕将军不也接下了？”魏瑾瑜面色微沉。
他并未留手，算计过的几招都是为了最后这一掌，就是在赌慕晚右手已废。
不过……也该差不多了。
一道血痕沿着指尖滴落，慕晚面上不动分毫，她伸手将解开发带，将方才散出来的碎发拢起束好，日光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劲松般的身形。
“是有些碍事了……”她转动了下手腕，轻叹一声。
魏瑾瑜冷笑一声，不欲再拖，从正面再次攻去。
慕晚却是避也不避，静静站在原地，眸光沉静甚至带了些许恬淡。
就在魏瑾瑜期近的那刻，她足尖一点，不退反进，竟是直直迎上了他。
二人身形交错又极快分开，众人惊疑之际，慕晚轻掸衣袖，眉眼间的凌厉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随和。
而后，与她背对而立的魏瑾瑜脱力般跪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臂，整个人仿佛凝成了雕塑一般。
“这……”低呼声响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顾皎先惊后喜，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侧人的手臂。
君珩眸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她的手上，那吸引了所有人视线的一幕并没有让他侧目许久。
直到顾皎松开手，他才开口解释道：“魏瑾瑜没有防备慕晚的右手。”
而慕晚重创的，是他的心口。
“其实也不能怪他，换做常人，这种情况下都不会有余力打出这一击。”他看向魏瑾瑜，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屑，继续道，“只不过，对慕晚来说，除非右臂皆断，旁的伤势都影响不了她的出招。”
战场之上，若是负了伤便心生退意，丢的就是命了。
听君珩说完，顾皎先是有所了悟地点了点头，而后忽地抬起头细细打量起了他。
即便这些时日君珩已经习惯了和顾皎共处，仍旧被注视得耳后泛起了红意。
“怎么了？”
“我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个话本。”
“嗯？”
“关于陛下和大将军间不得不说的三两事。”
君珩：……
“哎，别生气啊——”
看着再一次被自己气得转身就走的陛下，顾皎也顾不上关心再一次败在慕晚手下的魏公子了，赶忙追了上去。
怀安不知道去了哪，要是把人弄丢了可怎么办？
察觉到她跟在身后，君珩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却仍是一言不发。
虽然知道她是玩笑，心底的涩意却止不住的泛了上来。
因为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待他一片赤诚，却并不掺杂任何情愫。
即便知道慕晚并非男子，见到顾皎专注看向她的视线时他也会忍不住多想，可顾皎却能如此自然地用他和慕晚来打趣……
“是我不好。”见君珩面具下的眸子竟泛起了红，顾皎怎么还猜不到他此时又在想些什么。
说来也无奈，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她都见不得君珩这幅神情。
“抱歉。”没有经过任何细想，道歉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至于为何道歉，她却说不出来了。
停下脚步，君珩背对着她许久，才轻声道：“不……你又说错了什么呢。”
她只不过是，不爱他而已。
顾皎也没了话，只能鹌鹑般地在一旁陪他站着。
过了会儿，君珩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回去吧。”他转过身，“你不是好奇她要提的赌注吗？”
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君珩的确没有生气的迹象了，顾皎这才松了口气回身朝后看去，只见魏瑾瑜已经站起了身，与慕晚面对面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