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将醒未醒之际,耳畔那道声音不停地呼唤,我睁开眼时,刚好对上姬发的眼。他见我醒来,焦急的神色像薄冰迅速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湖面下深藏的喜悦。

    这才是姬发。

    我空落落的心霎时被他眼中的关切填满,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臂未曾松开。

    我还没从那个诡谲的梦境里缓过神来,睁开眼时浓厚的绝望与悲伤让姬发神色一滞,他小心翼翼开口:“徵野?你还好吗?”

    我先是小幅度地点头,意识到什么后又喘着粗气摇头:“不是太好。”

    “那,我该怎么办?”姬发见我想起身,伸出去来扶我,语气担忧。

    “陪陪我吧。”我说,声音轻的像雾。

    “啊?”姬发反应过来,连忙补充:“当然了,我会陪着你的,你好好缓缓。”

    我轻轻点头,梳理着那个梦境,太恶毒太恶心的梦了。

    让我在朋友为我赴险时无能为力,濒临绝望时被仇人拯救,甚至操控我的思想,让我怀疑自己而去仰慕他,最后脱险后却众叛亲离。我猜下一步就是让我以殷寿为唯一的信仰,亲眼见证命数成真,自己却难以挽回,只能在痛苦和自责中被黑暗蚕食。

    可是为什么,明明从第一步就有错。我绝对不可能以我的精神力为代价去哀求她,也绝对不会放弃抵抗去期待别人的拯救。可我为什么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还在一步步沉沦?

    这就是操控思想的噩梦的威力吗?忽略一切逻辑,只有暗无天日的恐惧。我从未编织过精神控制类的噩梦,如今看来,倒是个可以尝试的方向。

    等我捋清了思路,一旁的姬发见我脸色好点才出言询问:“徵野?你刚刚怎么了?我进来的时候你就躺在这里,表情很痛苦的样子,怎么叫都叫不醒。”

    姬发,如果没有他,我不敢想象还要经历怎样的绝望,就算我能靠自己醒来,那样的梦我也不愿经历。

    “没事,做了一个噩梦,谢谢你。”我握住他手臂的手攀上他尚且单薄的肩膀,重复了一遍:“谢谢你,姬发。”

    我认真专注的眼神在模糊昏暗的洞穴里亮得像火光,照耀着他稚嫩的脸。

    姬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叫了你几声。”

    不会邀功的小孩。

    不是几声,是自始自终没有间断过的呼唤。

    我望向他羞涩的脸,轻轻笑了笑,起身和他并肩坐着。他来扶我,我也没躲开,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和未来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

    我们挨得很近,肩膀之间没有缝隙,彼此传递着温度。

    “我没醒的时候,你害不害怕?”

    “还好”,他掩饰什么一般摸了摸鼻尖,我转头看他,他一笑:“好吧,其实还是挺害怕的,这里太黑了,除了你,周围什么我都看不清。”

    我想到那股下坠的失重感,问他:“你跳下来的时候摔着了吗?”

    “没有啊,这里不算太深,抬头还能看见洞口呢,虽然有点小。”

    果不其然,我抬头望去,这洞穴里唯一的光亮就是从那个小口中洒下的。原来是这样吗,她那样强大的精神力一次也只能针对一人,所以才只选中了我吗?

    那时候我忘了,我身上是有两种精神力的。

    我没再多想,只深觉幸运,幸好姬发没事。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被我推开后还愿意跳下来,为了帮我义无反顾。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他是姬发,看到下雨愿意把天堵住去保护别人的姬发。

    “你也是个很特别的人呢。”我看向他,语气认真坦荡,一如曾经对我说这话的他。

    “啊?”

    姬发的样子很呆很傻,我没忍住笑“怎么?也没人这样对你说过吗?”

    这倒不是。他哥哥说他特别倔,殷郊说他特别傻,不过这话徵野说出来,他突然很想知道他自己特别在哪里了。

    “哪里特别?”姬发有些紧张和期待地发问。

    “特别……傻?”我存心逗他,拐弯抹角了一下,然后便看见他留给我一个鼓囊囊的侧脸。

    真的很傻呀你,姬发。

    “开玩笑的啦!其实我觉得你特别好,真的,对谁都好……”

    姬发红着脸打断我:“不是,我才不是对谁都好”,他又把脸别过去,小声嘟囔:“我又不是你……”

    一瞬间的福灵心至。

    好吧,我好像知道他这些天在别扭什么了。

    不过,真的挺好笑的。未来霸气侧漏的周武王为了朋友暗自吃醋,冷战还别别扭扭什么的,感觉好神奇。

    我忍住笑意,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我也不是对谁都好吧?”

    他哀怨的眼神投射过来,我改口:“好吧,可能你看到的是这样,但是你是最特别的啊!”

    他又把脸别过去了,我乘胜追击:“你看,我脾气这么好,但是会对你生气耶,崇应彪天天惹我,你见过我生气没?是不是对你不一样?”

    想到我们刚才刀光剑影、唇枪舌战的搏斗,我自己都感觉这个理由有点勉强,又补充道:“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你心目中那种,可以并肩前行的朋友,好吗?”

    其实,姬发是因他所说的最特别而感到害羞才转头,害怕被看到自己脸红。而且他觉得徵野给的理由挺有说服力的。结果徵野又继续说了后面那番话,让他有一瞬间被重物砸到头的呆滞,反应过来后就是一阵巨大的惊喜。

    他有很多朋友了。可这话被徵野说出来,他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或许由于徵野是一块太冰冷太坚硬的冰,融化掉它,让姬发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我看到他立刻转头,脸上薄红未消,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凝视着我。

    那样认真,那样动容。

    我很难说清那瞬间心底的悸动是从何而来,我不知道自己怎堪承受这样珍贵的眼神,和我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就这么令他高兴吗?

    我们俩一个刚经历噩梦催折,惶恐难安。一个刚受过黑暗压迫,心有余悸。两颗心却在这时刻同时跳动,昏暗的环境里胸腔的咚咚声清晰可辨。

    哪颗属于我,哪颗是他的?我分不清了。

    他问:“真的吗?”

    我说:“真的,所以好吗?”

    “好!”一语毕,我们相视而笑,两颗心的跳动频率如此接近,密不可分。

    安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我们俩一对上眼就忍不住发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姬发控诉我之前的冷漠,我好脾气地朝他道歉,绝口不提我自以为的示好。

    他撇撇嘴:“好吧,其实我也有错……”

    “你没错。”我看他不情不愿的模样,很大度地帮他解围,他却不乐意了。

    “我有错的!”

    “哦哦,好吧。”

    他又不乐意:“我有错?我哪里错了?”

    我看他一脸的纠结,没忍住哈哈大笑。他见我这样,知道我嘲笑他的幼稚,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假装不理我了。

    他转头的样子跟上了发条似的。

    我因为自己精妙的形容又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姬发之前为我的隐瞒感伤,又联系起最后的梦境,心头那抹来之不易的快乐又消失殆尽。

    我并不害怕让他们知道我的过往,我也从不曾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恶人没有天收,我收了,就是为民除害。

    姬发见我又沉默了下来,转头看我,对上我黯淡下去的眼:“怎么了?”

    我看向他:“你上次好奇的,我的过往,你还想知道吗?”

    “你如果不愿意讲,没关系,那就不讲。”

    我愿意的。

    我扯住他的袖子,他发现了我的急切。

    “那个噩梦,还是对你产生影响了吗?”

    我想摇头,他却开口制止了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谁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我想和你做朋友,不是为了探究你的过去,是想在未来与你同行。”

    “你其实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吗?如果你想倾诉,就说一点点吧,不用合盘托出,这不算欺骗。其他的,等你真正准备好了,真心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他说对了,我确实还没准备好。我的过往太黑暗,我不想在这时候说出来,让我们从朋友变成同情与被同情的关系。可是我又害怕,这种隐瞒会被他视作朋友之间的背叛。

    幸好,他这样对我说。

    我心底的那种失落感,被他一两句话轻易抚平。我感到轻松,笑着给他讲了我和雪狼的故事,隐去了那些怪力乱神的细节。把这个故事塑造成了美好的童话。

    “我小时候性格孤僻,没有朋友……那天我在野外突然遇到了一只漂亮温顺的小狼,它有雪一样蓬松洁白的毛,抱起来温暖又舒服……我给它讲故事,和它一起数星星,它很感性,眼睛会说话……后来我们分离了,每次看到雪花,我都会想起它,我的第一个朋友,教会我很多很多……”

    姬发听得很认真,他问我期不期待和雪狼重逢,我摇头。

    “相遇就够了,而且只要看到雪,我就能感受到它,有些东西不用眼睛看……”

    我伸出手指在姬发心口虚点一下:“它们在这儿。”

    第一个梦境,我肩上落下的那片雪花,一定是你吧。

    我又看向姬发,原来我从未孤单前行,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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