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我没有得到答案。

    那天过后我们谁也没再提起对于朋友的定义的争执,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个伤人的话题。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着,我也依旧按照自己的模式和大家相处着,原本仇恨着这个世界的我逐渐成了这群小孩心中最温和无害的人。他们偶尔爆发摩擦都会来找我评理,我的好人缘甚至一度让苏全孝有些憋闷。

    而这种“讨好”所有人的行为被崇应彪视作一种背叛,导致他对我的意见越来越大,我有幸和姬发并列被他当成宿敌,需要在百忙之中抽空对付他的捉弄嘲讽。他总是致力于让我生气,但我一直平和地接纳他的怒意,让他也十分憋屈。

    顺带一提,我和姬发的关系从那天起变得有些诡异。他开始不咸不淡地对待我,不再期待与我推心置腹。不过他待人依旧真诚热情,我也依旧温和宽容,我们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是我最初设想的最合适的关系。

    很难说我的感受,大概是有些失落的,但是被忙碌的训练充实着的生活让我也无心再去考虑这些,我猜他也是。

    我只需要变强,然后隐瞒世人去盗取火种,让他们享受光明。其余的,深厚感情之类的东西,就不该去触碰了。

    我应该更坚定一些的。

    初雪那天,大家正在吃羊肉盛宴,我因为受不了那股未经处理的膻味而谎称不舒服离开了餐桌。

    迈出门的那一刻,肩上首先飘来一粒雪,然后迅速在衣料上晕开,绽成一朵微小的花。接着鼻尖额上传来细密的凉意,抬头望去,只见大雪纷飞,满天洁白。

    我兴奋地往回跑去,跑到苏全孝面前,扯住他的衣袖。

    屋内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他放下筷子,嘴里的肉还没嚼完咽下,支支吾吾地问我怎么了。

    我察觉到有几道好奇的目光看向我,不想引人注意,于是靠近他小声说:“下雪了!好大的呢!”

    他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亮,飞快往嘴里塞了最后一筷子羊肉,就往门口奔去。

    “你不吃啦?”

    “不吃了!”

    我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心底偷笑,然后跟了上去,却在过道处被人扯住衣角。

    很霸道的一道力,我以为是崇应彪,心头隐隐不满,面色也不耐,低头去看。

    最近他越来越过分,我一度快要抑制不住火气了。

    我低头看去,没曾想那人居然是许久未主动与我交谈的姬发,他见我面色不虞,尴尬地缩回手去。

    我也有些尴尬:“抱歉,我还以为……”

    “没事。”姬发摆摆手。

    然后我们俩又一起陷入了沉默。

    “你刚刚……”

    “你刚才……”

    殷郊见我俩之间气氛如此尴尬,没忍住在一旁发笑:“嘿嘿,怎么了,你们终于为了争取最好人缘的位置忍不住开战了吗?”

    “不过你们各有所长,我的话还是投给姬发吧,谁叫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呢”,殷郊把一只手搭在姬发肩上,对着我继续:“你也别伤心,苏全孝肯定会投你一票的。”

    姬发把他的手拂去:“别闹了。”然后转身挑菜不再看我,这回气氛是真的冻结了。

    我不知道是哪个字哪句话哪个表情又触碰到他的逆鳞,他要让我独自面对这种窒息的场面。心大迟钝如殷郊都察觉到姬发的情绪不对劲,开口询问也只得到冷冰冰的一句没什么。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都这么阴晴不定的吗?我有些忍不住生气,没再管他,抬脚向门口走去。

    姬发没忍住去看徵野的背影,见他走得如此坚决毫无留恋,觉得生气又委屈。

    那天以后,徵野除了必要时刻再没主动跟他说过话,虽然他也没说。但是!徵野为什么不主动找他说话?他跟所有人都讲话,和大家越来越合得来,崇应彪那样欺负他他都能对崇应彪笑。

    只有他,徵野从来不主动搭理,笑得也很假。结果今天他主动示好,徵野居然露出那么不耐烦的表情?好吧,虽然他后来道歉的,但是!他为什么不继续说了呢?

    我要是知道他这么想,绝对也会感到委屈。之前每次微笑示好,姬发都不咸不淡地回应,难不成非得我抱着他亲热他才觉得我不冷默吗?还有今天这事,我明明继续说了啊?不是被他异口同声的话给打断了吗?

    姬发越想越生气,一个劲往嘴里刨饭,狠狠咀嚼。旁边殷郊还喳喳哇哇地添油加醋:“徵野对苏全孝也真是好,除了他,徵野对谁这么笑过?他不是一直挺稳重的嘛,今天怎么这么激动?”

    姬发忍无可忍,一筷子肉塞到他嘴里:“闭嘴吧你。”

    殷郊被迫接受投喂,边嚼边想,姬发今天也挺奇怪的。好像不准确?其实他最近一遇到徵野就变得挺奇怪的。

    等他们结束这顿心思各异的午餐,走出屋内才发现外面已经落了极厚的一层雪,众人都十分惊喜。

    殷郊和大家留下来玩雪打雪仗,姬发兴致缺缺,没过多久就回了房间。

    而我早就和苏全孝一起回来了。我们走在大雪满天的路上,心中盈满了快乐。和别人不同,初雪对我们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譬如新生的希望、譬如团聚的美好。

    回去的途中,他又讲起了和家人的故事,我认真听着,偶尔用脚去踢踢路上的石子。

    他崇拜的父亲、孺慕的母亲、亲密无间的哥哥和疼爱的小妹,以及那匹小马。那些美好遥远的事再次被他用思念的语气娓娓道来,我听着就像是与故事中的熟人重逢。

    可突然之间,我又想起另一个男孩,也是用这样温柔的表情、这样思念的语气讲述他的故乡、他的家人和他的小马。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遗憾夹杂在风雪中将我裹挟。

    不要想了,徵野,你应该更坚定一点的。我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我突然萌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讲讲我已故的朋友,那段奇妙美丽的邂逅,想给人分享我过去为数不多的美好经历。甚至想把我的悲苦我的绝望也诉诸于口。

    幸好,我忍住了。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我偶尔会想,都是对朋友的定义有过争论,为什么姬发和苏全孝现在与我的关系截然不同。之前我一直没搞明白,今天却突然有了点眉目。

    姬发和我一样,都是太固执的人。我不愿意妥协,他也不屑成为我的表面朋友,而苏全孝不是。他更温和,愿意用我的方式来与我相处,相比于姬发需要的并肩而立的朋友,他或许更需要一个包容倾听的朋友。

    而大多数人像他,这也是我能被大部分人接受的原因。来到这里的质子,已经有了一个父亲的替代品,就更需要一个温和包容的母亲来慰藉他们孤独的灵魂。

    原谅我不恰当的比喻,但或许本质便是如此。

    而姬发,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去深究他的独特之处,这太耗费心神。如果他愿意,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吧。

    下午的训练如期到来,今天的内容是骑术。经过日复一日的苦练和加训,我对此已经十分擅长,甚至名列前茅。

    骑术的地点选在了一处密林,我们要学会在不同的地势作战,这是战士的必备技能。

    八百质子训练场地不同,指导老师也不同,最好的一批跟着殷寿。

    殷寿把我们分为几只小队,队长分别是我、殷郊、崇应彪和姜文焕,姬发率领一行人先行离开,听说他们是有特殊任务,不参与这次训练。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谁能率领小队最走走出密林就获胜。我们每人还配有一柄木剑,剑刃染色,脖颈染上颜色算淘汰出局。密林很大,对我们而言又全然陌生,必须合理分配、默契合作。

    “进入密林后最大的问题就是迷路和失联……”

    “嗤。”我的话被打断,大家都看向那人,他一脸的不耐烦:“还以为当队长的能有多大能耐,这话傻子都说得出吧。”

    崇应彪的斗犬。所以我说这个任务并不简单,需要默契合作的队伍中有个不听指挥甚至可能叛变的,这是个大问题,我的部署会受到影响。

    不过他还不成气候。

    我斜眼看他,眉头一皱,抄起手中的木剑差毫厘就抵在他脖子上:“闭嘴。”

    “如果你真是我的兵,我保证你的血绝对不是在战场上流干。就冲你这话,我就能把你压上叛军处置台,然后亲手砍了你的脑袋。”

    他愤怒地挣扎着想要脱身,我却将剑压得更紧。

    “同时,你没资格质疑,除了因为我是队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你知道吗?”没等他回答,我微笑着开口,言语间却满是嘲讽:“因为你的剑术实在是太烂,我们之间,云泥之别。”

    他没再说话,恨恨地盯着我。

    “别这样看我,仔细我挖了你的眼睛。”

    我语气轻飘飘的,可队友们愣是大气也不敢喘,我平常温和,不代表软弱可欺。

    对于这种人,我一般懒得耗费精神力去控制,看着他们的眼睛让我觉得不适。

    曾经接触过太多,所以我厌恶单纯的恶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