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能透过卜骨看到这些啊?那算很有天赋了,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当祭司什么的?”人群中有人发问。

    我不假思索地摇头。原因无他,只是不愿再窥所谓天命。

    尽人事,不听天命。

    宴席结束了,今天的一切在我看来像一个美好的梦境,不过它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这种踏实感让我觉得满足,在心底升起几分对抗未来的勇气。

    知道自己要守护些什么,才能心有所向。

    姬发和殷郊与我们同行,不知他们在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捡到了两根树枝。因其中看起来比较直挺的那根的所属权产生了分歧。他俩争论未果,还要我来主持公道。

    我看了看姬发可怜巴巴拎着的那根弯树枝,又看了看殷郊手里紧握着不放的笔直树枝。在他俩灼灼的目光下开口:“要不,你们比试比试?”

    说完后我就觉得不妥。毕竟这些天里,比赛充斥着姬发的生活,他也会感到疲惫的。

    会的。吧?

    不过我似乎低估了英雄的斗志,也低估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好斗的本质。

    我话音刚落,他俩就跃跃欲试,一人拿着一根树枝在空气中对砍。

    我和苏全孝对视,然后一同扶额。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们未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身姿,遥远虚幻的影子和现在面前的幼稚小孩重叠,我竟在他们脸上依稀辨认出坚毅无悔的神情。

    愣神之际,这场战斗已接近尾声。以姬发险胜,殷郊惜败的结局落下帷幕。

    我看看姬发,又看看殷郊。后者脸上不情不愿,嘴里不依不挠:“切,你不过是运气好,钻了个空子”,接着他用手中的“剑”比划出一道行云流水的招式:“要是我刚刚用这招,哼!你绝对接不住。”

    对此姬发的回应是:“嘿嘿,你输了。”

    殷郊受到挑衅,又气愤道:“再来一把,你绝对赢不了我!”

    这边姬发笑得很欠:“反正你输了。”然后他平摊掌心,勾勾手指:“愿赌服输。”

    殷郊递树枝的模样比今天请吃饭结账的模样还肉疼。姬发没理会他的依依不舍,一把夺过那柄“剑”,拿在手里端详。他俩的反应让我不得不怀疑那是否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我定神和姬发一同端详。那是一根树枝,没错。唯一特别的地方可能只有它的较为笔直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真有信念感。我在心底佩服。

    不过姬发只是将树枝置于手心端详了片刻,便递给殷郊:“喏,还给你。”

    殷郊不解地看向他,他说:“刚刚用我的剑和你比试了一下,我发现,剑不重要,挥剑的人才重要。”

    他的无心之语潜藏着睿智的气息。我讶于他的早慧,随便一句话便充满了哲学的芳香。

    不过显然殷郊侧重于这句话对他的嘲讽之意,接过“宝剑”扬言要再和姬发大战三百回合。

    “来呀,谁怕谁!”姬发握住自己的“剑”——有些弯曲的、却在他手里迸发出生命、陪他经历过战斗并赢得一场胜利后彻底归顺于他的独特“宝剑”。

    我眼睁睁看他们俩打了一路,在心中感慨他们旺盛的精力,还不忘将苏全孝拉到身侧避免被波及。

    月色掩映下,战光也柔和。

    他俩的屋子比我们靠前些,率先到达的殷郊跑进屋内关上门,和姬发玩着你叫声大哥我才放你进来的游戏。

    姬发在屋外咚咚砸门:“你想的美,我有大哥!”

    我见他悄悄走到窗户边,试图翻窗,有些担忧地开口:“你小心点,别摔着。”

    姬发转头看我,又昂起头,牛头不对马嘴地笑嘻嘻回应了一句:“我剑术也很厉害的!”

    他看向我的目光中难掩骄傲。我突然发现夜幕无星,原来是在他眼底闪烁。

    他纵身一跃,眼里带着我的点头微笑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宁静祥和的夜晚,我想。如果忽略他们屋内传来的打闹声的话。

    夏夜短暂,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所有人都不得不被推着走向人生的路,曾经一同玩闹的朋友也终将走向殊途。

    我记得那是夏末的一个清晨。每逢这种时节,我都难以避免地感到恐慌,过去的经历告诉我季节的交接可能意味着人生的转折。而今天我心中惴惴不安的感受十分强烈。

    我有野兽的直觉,隐隐感觉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神色怏怏的样子尽收苏全孝和姬发眼底。

    他俩对视一眼,姬发正准备开口询问,便被容光焕发飞奔而来的殷郊打断。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用双手代替因气喘吁吁而说不出话的嘴。只见他用力拍打着木桌,急切地想表达出内心的激动之情。姬发和苏全孝也被他这副样子搞得有些好奇,抓耳挠腮地直让他快说发生了什么。

    我在心里为木桌默哀,对他的消息并不期待。

    倒不是故作成熟,是因为他来到的那一刻我心便落了下来,从悬在空中的不安变为落地生根的荒芜。我知道,他带来的消息或许就是令我难受的原因。

    终于等他顺好气,昂起骄傲的头颅,像一只故作威风的小老虎:“你们猜猜今天我和父亲用早餐的时候他说什么了?”

    姬发和苏全孝满脸焦急,他扫了两人一眼,得意洋洋的继续:“我父亲说今天的训练他要来亲自指导!”

    话音一落,举座皆惊。大堂里很快传来这群小孩窃窃私语的声音。

    姬发的惊喜溢于言表:“真的?”他听说过殷寿赴战场杀敌的事迹,可以说大商万疆来贺、无人敢犯的牢固地位是因这位将领踏马率兵,一仗一仗打出来的威严。又想到初到朝歌时男人对自己的赞赏,他激动更盛。

    殷郊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在他心里,父亲这种大英雄就应该被人如此瞻仰,他点头:“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我的目光移向苏全孝,他的脸上也覆盖着一层期待的光。我想到那个擅诱人心、野心勃勃的强大男人,只觉得心底发寒。

    可是我告诉过自己不要逃避,即使恐惧,也要面对。

    或许是我的面无表情和兴奋的众人相比显得太过格格不入,殷郊有些不满地看向我。

    我察觉到他的眼神,回望过去。

    空气有些凝滞,姬发率先打破僵局:“徵野今早好像不太舒服,一直都没精打采的”,他看向我:“是吧?”

    我点点头,又对殷郊补充:“我也很期待。”

    是挺期待的,这位狠厉的未来君王。

    殷郊脸色这才好些,拉着姬发讨论,说他今天要在父亲面前展示这段时间学的剑术:“等父亲看到我用剑用的这么好,说不定会给我一柄真正的剑呢!而且我听说他派了最好的工匠准备打造一柄最锋利的剑,名字都起好了”,说着说着他凑近姬发,悄悄道:“就叫鬼候剑!”

    鬼候剑。触刃见血,刀下只有亡魂没有幸存,故事里出现的最锋利也是最残忍的剑刃。

    我不喜欢这柄剑。邪气森森,不辨善恶。若是我来铸剑,我要铸一柄斩杀恶人如割蛛丝、挥向好人自断其刃的宝剑,它能感主之所想,能引主之方向。

    一柄世间最锋利也最迟钝,最强大也最温柔的、能引我到达美好人间的,真正宝剑。

    姬发和殷郊兴致勃勃讨论着这柄鬼候剑的威力,猜测着它的模样,期待它早日问世。

    我和苏全孝给他俩打了招呼后便离开了餐桌,姬发百忙之中抽空冲我挥挥手示意再见。回去的路途中我问苏全孝期不期待下午见到二王子。

    他很兴奋:“当然了,他那么强大!那么厉害!”

    “和你父亲比较起来呢?”我问。

    原谅我揭开他许久未触碰的伤口,他已经鲜少在我面前提起父亲,只偶尔提及兄妹见的趣事。这在我看来是一个悲哀的信号。

    他停顿了一下,故作轻松:“谁知道呢?得他俩打一架才分得出胜负吧,哈哈,不过肯定是不可能的!”

    傻子。

    我看向他:“苏全孝”,他转过脸来,眼中有冰雪似的哀戚,我对他说:“你的父亲更厉害。”

    他愣了愣,有些木然:“我的父亲更厉害?”

    “对,你的父亲,他是你的世界里除你之外最值得孺慕、最值得钦佩,最厉害的人。”

    短暂的静寂。

    然后我见他一笑,说:“好像确实是这样,我和我哥小时候做梦都想成为父亲那样的大英雄,现在长大了,我都快忘了。”

    他的笑太过悲戚,参杂着凛风的寒。曾经那朵如雪却温暖的花,终于变成了一棵在冬天瑟瑟发抖的树苗。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曾经因为单纯让我发笑的苏全孝,我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他似乎成长了。

    可我这样的做法和殷寿又有什么区别?我不敢再去看他那双洇出寒意的眸子,只期待着冬天快些来临。

    来一场初雪吧,我只想要一片落在肩上雪花,然后给我这位朋友最爱的、雪覆万物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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