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雪势越大,我心中又涌起一股超然的平静,只想让这雪下得大些、再大些。最好落得大地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掩盖这污浊的世间。

    可我快撑不住了,她怎么还没来。

    什么?这念头生出的同时我便无比疑惑,思绪夹杂在一股淡然的哀意中难以理清。

    我继续往前走着,终于居然在这参天大树密布的地方看到一片开阔的地。那是硬生生被外力开垦出来的——倒塌的树、被截断的桩和纷乱的叶,地上坑洼深浅不一,半空尘土飞扬,无不表明此地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来了,我想。

    什么来了?我问自己,却在刹那间找回理智般丧失了那股冲动。回想着刚才义无反顾的寻觅和或痛苦或平静的心情,还有那些奇怪的念头,我疑惑愈浓,我刚才那是怎么了?

    不等我深思,一声兽类的呜咽将我注意力引去。

    “这儿。”它的声音虚弱至极,仿佛下一秒就将化雪乘风而去。

    我却被这熟悉的声音震得立在原地,感受到血液上涌的激动,我箭步冲上前。终于在一处树桩旁见到了它的身影。

    “雪狼?”

    “嗯。”它听起来怏怏的,我看到它洁白如雪的毛发被血无尘染得污浊,毫末曾有星光跃动的雪狼如今黯淡无比,似将陨落。

    一股久违的泪意上涌,酸得我鼻头发皱。不足一天的相处,长达四月的等待,我灰暗人生中短暂的美好,再见却是这样的情景。

    “咳咳,你来了……过来。”

    我如梦初醒般踉跄着上前,它挣扎着想起身,却体力不支,我便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撑起它的脑袋,环抱着它。

    “你……那天没来,我等了很久,听凡人人说,事不过三,可我等了三天,你都没来。骗子。”它艰难地吐字,黑曜石般的眼睛闪动着光泽,那是它全身上下唯一一点的活力。

    我使劲摇头,说的话被喉头的涩意劈得断断续续:“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昏迷了三天,后来,后来我每天都在这儿等你,对不起。”

    “算了,我是很大度的……咳咳……你,你凑近些。”它努力想扬起头,我慌忙靠近它。

    一阵彻骨的寒意。

    还没等我感到痛,温暖便如同细丝密密地渗入我的皮肤,我的骨髓,然后从全身的经脉蔓延至心脏,汇聚成一团明亮的暖光。

    瞬间,我似乎身处漫天白雪的高原,我在茫茫大地上看见雪开了花,澄澈透明。我随着雪一同落下,田野屋檐上驻足望炊烟袅袅,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人间,是很美好的。”雪狼也看见了,或者不如说,这本就是它让我看见的。我身处黑暗,如今窥得一角光明,竟觉寒冬温暖如春。

    “嗯。”我失魂地应答,感受到它逐渐从我怀中滑落,忍住泪意,圈得更紧了些。

    “我那天骗了你,咳咳……我杀生不比你厉害,我的精神力与你不同,不能造成伤害。对不起,我其实不能让你变强。”

    我疯狂摇着头,想抱它起来:“有什么办法能救你?怎么办,怎么办……”

    它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伤得太重了”,紧接着它续上刚才的话题:“那天你让我教你,我明明不会,却同意了,是太怕孤独,我想让你陪陪我。我生于轩辕坟,流浪至昆仑……我见了人间太多肮脏,便想创一处净土,精神力只能创造出幻象,我赴约的那天很紧张,想问问你这样无用的招式你愿不愿意学,可你没来……”

    不等我再解释,它继续:“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来,你的精神力很温暖,只是你不会用,咳咳……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你是个好人,只是我没办法等了,我逃离轩辕坟太久太久,被那群妖怪盯上了,抱歉……”

    我泪已决堤:“我该怎么做?”

    “我已把精神力传输给你……咳咳,你,你要好好用它,看看这人间,虽污浊不堪,却也有美好存留……”

    “不要!我不要你的力量,不要,不要死,求求你……”我宁愿一直待在黑暗里,也不要我好不容易接触的美好逝去。

    “我不会死的,我只是不在你身旁……没见到又不代表不存在了,对吗?我会化成人间雪,等到冬天,第一片雪花飘落你肩,那就是我……”

    “刚刚那个冬天,你看到了吗?很美好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运用过造梦的能力了,谢谢你,我喜欢火神的故事,我也相信他一直存在。”

    “在这儿。”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爪子,在我心口虚点了一下,然后泄力垂下。

    那双亮如星辰的眼长久地阖上了。

    它刚与我精神力相连引我至此,它曾经救我于烈火,这次又赠我以冰雪。我们不过一日交集,它却待我至此。

    我失去了这世间第一个待我好的朋友。

    它没骗我,我定定看着它身体逐渐透明,居然真的化为片片雪,向上飞扬。

    去天上吧。我想。

    有一片雪花却向下,落在我肩,洇成一朵温柔的花。刹那,微风入怀,温暖如春。

    我终于在这暖意中放声大哭。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哭泣。我后来也被总被欺负,那男孩为了他哥哥坚持不懈的找我麻烦。我不再杀人,怒极也只让他们昏迷,他总喊我怪胎,我也不理会。

    当然免不了恨,但我每夜都为自己编造一个美梦,抚愈自己。我一直记得它的话,我愿意相信人间是美好的。我开始期待冬天,期待落雪,冬天寒冷依旧,将我生活之地的人气又刮得所剩无几。

    许多人冻死街头,我只能视而不见,蛰伏着,等待着。

    我不会相信这两个奇怪的男人会带我去到美好的人间,那个地方,只有我自已能到达。

    直到坐上马车,我都努力地保持清醒,我现在的精神力已经能够支撑我将那男孩弄晕,多亏这两年他对我的锻炼。

    母亲对我没有坏事暂时满意,放松了对我的警惕,将注意力转向那两个男人,朝前面的马车使劲张望着,兴奋不言而喻。

    而她张望的马车里,陶勇侍从的兴奋之情不比她弱:“大人,我确定那个小子就是伯候的私生子,他与小少主简直一模一样。”

    陶勇抬手打断了他:“慎言。”

    那侍从悻悻收住,陶勇却思绪万千。今年选召质子的命令下达后,伯候便忧虑无比,茶饭不思。他子嗣单薄,庶出无子,能被选召的仅嫡子一位,那位少主可是被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的,怎么可能送去朝歌做质子。

    何为质子?东西南北,合八百诸侯,各遣其子,入贡大商,视为质子。诸侯敢有谋反者,先杀其之子,然后族灭之。

    伯候倒没谋反的胆子,但把儿子送去朝歌认旁人作父,他光是想想,就心疼得难以入眠。

    这时他倒是突然想起曾经流返于烟花柳巷之地时临幸的一女子。那女子后传信给他,道自己诞下一子。那时,他的麒麟儿刚刚降世,自是不会将这个私生子放在心上,甚至还对他产生了杀心。不过到底是自己的种,他还是没将此子诛杀,不过用了些手段将他们母子扔在了贫民窟,等待他们自生自灭。当时,他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再难添丁。

    如今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啊。

    陶勇便是这时秘密领命,去寻那个私生子,并悄悄把他带回来作为质子,入贡大商。

    “那个女人呢?一并接回吗?”

    伯候看他一眼,他立即从那个薄凉的眼神中领会到了寓意。

    “臣必不辱使命!”

    几个月的寻找,让陶勇疲惫不堪,这样的任务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居然真在大街上找到了那个孩子。

    不会错的,那样的脸,如此相像。和少主相似?哼,那小子,跟大王幼时可是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到第一眼见到他时的难以掩藏的震惊,陶勇都忍不住夸赞自己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镇定了。

    野?真是难听又合适的名字。

    至于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想到她,陶勇眯起眼,姿容的确不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骨头的地方还能活的这么滋润,恐怕那方面的本事也大的很呢。

    他心中暗生一计,只待夜幕降临,无边的黑暗正好帮他掩盖这肮脏的阴谋。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佩服我母亲的精神气,再这样颠下去,我昨天的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停,停一下,我要小解。”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想下车缓一缓。

    “麻烦的东西。”母亲见我探出头吆喝,恨恨瞪我一眼,怪我耽误她去享受富贵的进度。我没吭声,一言不发下了马车,耳边还残留她的警告“别被发现了,不然我弄死你。”

    陶勇注意到我的动静,怕出什么差池,便走上前来想与我同去。

    “不行!”我还没说话呢,母亲便激动的叫嚷,察觉到陶勇怀疑的目光,她反应过来补充道:“大人您威武如此,我这孩子做那档子脏事,怎敢劳您费心,还是我去吧。”

    母亲说着便准备下车,陶勇却抽出配剑抵住她肩,语速极慢,却不容置喙:“我说,我去。”

    我垂着头,并不关注他们如何争夺陪护权,却见一滴冷汗滑落,被泥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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