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爹娘当年为什么没有从桃岛城回来,其实是另有隐情。
当然,女子与顾青青说的有些话也并不全是假的,当年沙场坍塌后,他们夫妻俩跑路时确实被拦下了,只是被拦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参与了淘沙银,而是因为与沙场的塌方有关。
当时,沙场的恶势力为了逼迫他们为其刨沙,不仅不给工钱,还处处打压,就连狗腿子周其元也常常分不到钱。
久而久之,底下那些干苦力的人心里生了怨气,便开始联合反抗。
以徐杏尧她爹为首,许多刨沙的工人或百姓罢工不干,私下谋划着怎样拿回属于自己的钱,然后提桶跑路。
但那边的恶势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罢工,那些人就把他们关起来不给饭吃,还要每日遭受毒打。
工人们起初还斗志昂扬,可在被饿了几日后很快就妥协了,他们只是想分钱,并不是想死在那个地方,为了混一口饭吃,最终只能选择忍受屈辱。
但还是有一部分人骨头硬,就算挨打也宁死不从。
他们罢工不成,便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绑架勒索恶势力头子。
六年前的一个晚上,桃岛城下了暴雨,沙场在经过雨水洗刷后刨出沙银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徐杏尧他爹同那批罢工的人假意屈服,被送去了矿洞里除沙。
他们在矿洞演了一出戏,让其中一人假装挖到大量沙银,然后放出消息说被他们私吞了。
几个恶势力头目听见风声,果然闻着气味儿就来了。
数番对峙下,徐杏尧她爹那方还真成功抓住了其中一个恶势力头子,他们拿其要挟其他恶势力还钱,并放自己离开。
他们运气好,捉住的那个头目在沙场当地有些地位,所以那个雨夜,他们如愿收回了那几年里刨沙赚到的所有钱。
如果运气再好点,他们在那晚应该就可以逃离沙场那个鬼地方,可最不幸的就是,那晚下了暴雨。
那沙场不大,但反反复复挖了数年,底下早就被掏空了。
狂风加上暴雨侵蚀,导致沙场矿洞出现了塌方。
他们拿到钱还没从底下出来,洞口就被堵住了,几十号人被困在地下,人心惶惶,那些恶势力吓得屁滚尿流。
徐杏尧她爹组织工人们往外挖逃生口,可那湿了水的沙子又岂是那般好挖的。
最后,不仅洞口没挖通,反而还引起了更严重的坍塌。
那晚,十几个工人同那群恶势力一起被埋在了沙场里,只有少数人命大逃了出来。
徐杏尧她爹断了一条手臂,不过好在捡回了一条命,他自知犯了人命,逃出来后便带着妻子躲了起来。
夫妻俩躲在桃岛城里,一边养伤,一边打算等外头的风声过去了就悄悄离开。
可那场塌方影响太大了,不仅只是埋了恶势力头目,还死了许多普通百姓。
当地官衙扛不住压力,只得开始彻查当年的事情,人命关天,当时在沙场刨过沙银的人一个都没能逃脱。
除了死去的,幸运逃出来的被陆陆续续抓去了衙门,徐家夫妻俩也不例外。
按徐杏尧所得知,她爹当年虽然干了劫持索财的事情,但塌方属于意外,本应判不了几年就要出来的。
可不幸中的不幸,他在蹲牢期间死了。
死因有很多种说法,有说是因为他在沙子里被埋出了内伤自己不知道,入狱后猝死的。也有说,他是被关在牢里其他恶势力打死的。
但不论原因是什么,他的的确确是死了,不然徐杏尧她娘不会改嫁。
当年矿洞塌方一事,徐杏尧她娘没有参与,所以在牢里待了不到一年便出来了。
她出狱后,也没有弃丈夫不顾,在桃岛城里谋了个活计,一边挣钱一边等着他。
只是老天不长眼,麻绳专挑细处断,她没等到丈夫出狱,反而先等到人死在牢里消息。
说到这里,徐杏尧哭了。
她说她不怪她娘,也不怪她当年一封信也没往家里寄,如果她当时能回来,也不至于让奶奶苦等这些年。
要怪就怪她在她爹死后,一声不吭地就改嫁他人。
按照徐杏尧她娘自己的说法,她之所以改嫁他人,是因为没脸再回来见她们奶孙俩,所以就当这世上没有了自己,这样……她们就永远不知道真相,就不会伤心。
顾青青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葩的理由,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唏嘘。
徐杏尧说,她与她奶奶当年去桃岛后,辗转了许多地方才找她娘改嫁的那家人,彼时她们奶孙俩还并不知道她爹已经死了。
她娘为了隐瞒她们,几句话将当年的事情糊弄了过去,只说她爹还在狱中服刑。
她对自己改嫁一事很抱歉,一直求她们原谅,说自己也是被逼无奈。
奶孙相信了,虽然心头有埋怨,但是也没有过多怪她什么。
她给奶孙俩找了住处,徐杏尧也没有拒绝,因为她想呆在桃岛城等她爹出狱,加上徐婆婆年事已高,没见到儿子一面,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徐杏尧在桃岛城这两年,她娘对她们奶孙俩很是照顾,几乎跟没离家前一模一样。
三人敞开心扉住了一段时间后,埋在心头的隔阂也渐渐地消失不见,徐杏尧想等她爹从牢里出来后,一家人或许还能团聚。
可哪知,她们不管再等多久,都不可能再等到她爹回来了。
徐杏尧曾多次问过她娘,问爹被判了多少年,何时能出狱,可她娘一直含糊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她与奶奶自己打听到了当年沙场事情的真相,并找去了他爹生前服刑的官衙,可几次询问都无果。
最后,还是从当初同她爹一起入狱后刑满释放的工人口中得知了她爹早已经死去的消息。
徐杏尧当时不相信,回到家哭着逼问她娘是不是真的,她娘见瞒不住了,实在没办法才承认。
一家人从此闹掰,徐婆婆更是在得知真相后,因为接受不了儿子已死的事实一病不起。
奶孙俩没法再回家,徐婆婆病得很严重,徐杏尧不忍心让老人奔波回村,便留在了桃岛为奶奶治病。
这期间,她找了很多大夫为徐婆婆医治,可老人受的打击太大,一口气憋在心口,几乎到了瘫痪无法下床的地步。
她娘也花了很多钱,帮老人养身子,为此惹得她后来嫁去的那家人十分不快。
徐婆婆得知后,一直想回杨柳村,但是身体已经不能够支撑她回家。
老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时间,最终含恨而终,到临死都没能见到儿子一面。
徐婆婆下葬后,徐杏尧为奶奶立了牌位,想到奶奶走前说过的想回家,所以一直坚持要回村里来。
可她娘不让,说杨柳村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想让她跟着自己住在陈家。
徐杏尧长大了,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她怨恨她娘,说什么都不愿意跟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就有了后来夜里偷偷跑路,她娘一路追回村子的事情。
顾青青听完事情的经过,眼眶红了,一时也不知该对她讲些什么好。
这事其中复杂,她爹娘当年想挣钱没有错,想从沙场逃回来也没有错。
错就错在,当年周其元忽悠了他们,错在那些敛财的恶势力太可恨,错在她娘在丈夫死后弃家不顾一声不吭地改嫁他人,最后害得一个原本完整的家支离破碎。
可是如今,又能去怨谁呢,罪魁祸首周其元还蹲在牢里,当年的恶势力早已得到应有的惩罚,徐杏尧她娘也已嫁为人妻,最终苦的只是含恨而终的徐婆婆,以及失去了亲人的徐杏尧。
小丫头在她怀里泣不成声,哭着问:“顾姐姐,我该怎么办……”
“别伤心……”顾青青不知如何安慰她,轻拍着她的背,不忍地说:“你带奶奶回了家,帮她完成了临终时的心愿,她会开心的……”
“可我再也没有奶奶了,”她抽噎着,“也再也没有爹娘了……”
“傻丫头。”顾青青摸着她的脑袋,安抚着她,“杏尧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爹和奶奶不是不在了,他们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陪在杏尧身边。”
顾青青不迷信,但是这世间,人会慢慢失去许多东西,他们的情绪需要寄托,需要有向前看的期许。
小丫头在最脆弱的时候把她视为亲人,她说她不想回桃岛了,不想住进那个与自己不同姓的家里面。
她想留在杨柳村,守着这座老房子。
因为这里有她,有心安哥哥,还有奶奶,她不想把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顾青青帮她做不了决定,只说让她能跟随自己的心走,去桃岛也好,留在杨柳村也罢,最重要的是她能开心。
小丫头听后,回答她跟随自己的心,就是不去桃岛城。
顾青青没有答话,沉默代表尊重她的决定,毕竟这事儿若是搁在自己身上,她也会毫不犹疑地选择留下来。
可要是站在其他角度来讲的话,她又希望她能离开,开始新的生活,毕竟她年纪还小,日后的路还长。
桃岛虽是伤心地,总归要比杨柳村好,她不希望徐杏尧与以前的自己一样。
但想法归想法,她不会说出来,小丫头长大了,是走是留该由她自己决定。
徐杏尧在她怀里哭累了,最后睡了过去。
顾青青在徐婆婆灵位前磕了头,临走时,女子拉住她让她帮忙劝劝徐杏尧去桃岛,她回绝,只讲了一句话。
尊重她的决定,就像当初她尊重你的选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