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尧开开门好不好,阿娘在外边等你一晚上了。”
女子没注意到顾青青过来,贴着大门央求着道:“你不让阿娘进门,那你出来可以吗,咱们好好地聊聊,你这样一声不吭地偷偷跑回来,娘会担心的。”
偷偷跑回来?顾青青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心说难不成徐杏尧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偏头透过篱笆往里看,院子里没人,但房檐上还在冒烟,小丫头应该是躲在屋里的,低声问门前的女子:“这位夫人,您是……”
女子闻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才缓慢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色不太好,眼眶红肿得厉害,看样子是在门外哭了很久。
顾青青关切地问:“夫人您……还好吗?”
女子摇摇头,上下打量了她:“你是?”
“我住在隔壁,徐婆婆的邻居。”顾青青伸手指了指,然后问:“您是杏尧妹妹的娘亲吗?”
听她说住在隔壁,女子面色稍有好转,立即道:“你是顾青青?”
顾青青微愣点头:“是的,夫人您认识我?”
问完,她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才反应过来徐杏尧的父母以前在杨柳村住过挺长一段时间,与顾家邻里邻间的,两家自然应该认识。
“当然。”女子擦擦眼眸,扯出一抹笑容,说:“小尧在那边经常跟我们提起你呢,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啦!”
可不是嘛,都过去十多年了。
顾青青尴尬笑笑,抬眸看向她身后:“杏尧这是……”
“唉。”女子敛了笑,叹息道:“跟我闹别扭呢,一个人偷偷从桃岛跑回来的,我夜里追了一路,好不容易追到家,她给我锁在门外。”
顾青青苦笑着问:“杏尧她……怎么了?”
女子低摇了摇头,无奈地说:“这丫头长大了,脾气也硬了,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她掩面垂泪,有些伤心。
顾青青也不知道徐杏尧奶孙去桃岛后发生了什么,又为何会突然偷偷跑回来,她上前一步敲门:“杏尧,你在里面吗?”
“我是顾姐姐,你开开门好吗?”
里面半晌没回答,也不知是故意不开,还是没听到。
女子在旁边道:“她不会开的,我已经敲了一晚上了。”
顾青青皱眉,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回应。
她退下来,犹豫少许后说:“夫人在外边待了一晚上,要不先去我院子休息休息吧,熬久了身子会吃不消的。”
“杏尧向来懂事,应该只是在跟您赌气,让她待会儿吧,自己会好的。”
女子在门前站了片刻,点点头。
顾青青把人带到自家院子里休息,准备了茶水和糕点,女子没有胃口,但还是吃了些。
“夫人,杏尧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吗?”顾青青一边拾柴生火,一边问:“徐婆婆呢,还在桃岛城吗?”
闻言,女子眉间更添愁容,想了会儿才说:“小尧这次跑回来就是因为她奶奶跟我闹别扭,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和……”
她顿了下,才接着道:“我在那边已经尽力了,她奶奶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这次的病连大夫都无能为力,我也没办法……”
“生病?”顾青青听了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徐婆婆……怎么了?”
女子悄悄抹了把泪,才说:“两年前小尧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了脑袋,重病不起,一直卧床养到今年也没见好,然后上个月的时候……”
她说着说着,忽然间哭出声来。
顾青青手中的菜叶落在地上,已经猜到后面的结果是什么了。
“小尧是想把她奶奶的灵位带回杨柳村来,我当时没让她走,”她伤心地说:“我不是不同意,我只是觉得我们一家人都在桃岛,奶奶也葬在那边,把灵位送回村来也没个人供香什么的。”
“可那丫头死活不干,非说要带奶奶回家,我不让她走,她就晚上偷偷跑了……”
顾青青眼睛酸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那丫头怨我,怨我走了这么久都没回来过一次。”女子哽咽着拍打自己的心口,把当年离家的真相讲给了她。
“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当时家里拉了债,穷得吃不起饭,我和她爹不出门谋生,恐怕早就饿死了。”
“所以你们当年真的去了桃岛?”顾青青想到之前林故言讲的有关于沙场的故事,试探性地问:“是周其元介绍你和叔叔去的吗?”
女子点点头:“是他,像我们这些庄稼人要想找到个挣钱的活不容易,当时周家在村子里独大,我们连个佃农的活计都赶不上趟,无奈之下就只能往村外头去了……”
当年周其元在外赚了大钱,村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因此,杨柳村里许多没有工作的村民都找上他,想让他帮忙引荐赚钱的路子。
而徐家夫妇,也是在周其元的介绍下去的桃岛。
如林故言所说,当时桃岛城那边的沙场来钱的确非常快,徐家夫妇过去没多久,就在那里赚了不小一笔银子。
他们原本想的是只在那边待一年,等赚够能还清家里拉的债就不干了,毕竟桃岛城的名声不太好,徐家夫妇不是傻子,在得知沙场那些地下交易的风声后,心里也担忧如果待久了保不准会惹上麻烦什么的,所以夫妻俩商量好,最多只干一年。
可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那沙场进去容易,想要出来难,正当徐家夫妇准备提桶跑路时,刚好遇上当地恶势力抓苦力。
他们夫妻同众多被掳去的老百姓一样,被困在了沙场里。
每日挨打受骂,被迫帮恶势力头子刨沙银,就连自己先前赚的钱,也都被他们抢得一干二净。
讲到此处,女子泣不成声。
她说,这种苦难日子他们一过就是好多年,出不了那个地方,也没办法往家里寄信,为了不让徐杏尧奶孙俩担忧,后来干脆与家里断了联系。
再后来,沙场出了人命,包括周其元在内很多人都进了牢子,有些侥幸的悄悄跑了。
徐家夫妇原本也有机会回来的,可是杏尧他爹在半路上被抓了,最后两个人都没能成功逃出来。
至于被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为什么一直没回来,女子没有告诉顾青青。
顾青青也没有追问,只是心头有些难受,徐婆婆在家苦等了这么些年,每日数着日子期盼着儿子儿媳能回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没想最后却……
徐杏尧与她奶奶感情深,想必是太难过,才会跟她娘闹别扭,偷偷跑回来。
顾青青低叹一声,安慰道:“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徐婆婆的事情我们谁也不想,杏尧也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才这样的,咱们多给她些时间,让她缓缓吧。”
“嗯……”女子点点头,抹了眼泪,说:“谢谢你了,丫头。”
顾青青苦笑,转身继续折菜。
这时,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少女沙哑的嗓音响起,语气带着些许质问:“你跑别人家院子来做什么,为什么还不走?”
顾青青转头,徐杏尧走进来瞧见她时,紧蹙地眉间挤出抹笑意,低声唤了声:“顾姐姐。”
顾青青微笑着回应了她。
女子闻言站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着说:“小尧,你可算愿意见我了……”
徐杏尧拨开她,冷脸没有说话。
她央求道:“之前的事情是娘不好,你现在回也回来过了,跟娘回家好不好?”
“我说了我不回去!”徐杏尧冷漠地看着她,“那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
女子又哭起来:“怎么不是你的家,你是阿娘的囡囡,阿娘的家就是你的家。”
“可我姓徐,不姓陈。”
徐杏尧强忍着泪水,抬头看了顾青青一眼,对她道:“顾姐姐,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没有的。”顾青青摇摇头。
她抹着眼泪朝门外走,说:“我待会儿在过来找顾姐姐。”
说完就哭着跑了,女子朝顾青青微颔首,追了出去。
母子俩出了院门,在外面大吵起来,然后一路吵着进了徐家。
顾青青愣在门前,听了徐杏尧方才的话,她意识到事情好像不止女子说的那般简单。
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好贸然跑去过问。
早饭过后,她没去豆坊,坐在家里等徐杏尧过来找自己,可两人回去后没再出门,屋里也没动静了。
顾青青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去瞧瞧,好歹要给徐婆婆上柱香,然后顺便再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她过去时,之前的女子没哭了,在厨房里忙碌着做早饭。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顾青青进到里屋,看见徐杏尧正坐在徐婆婆的灵位前偷偷抹眼泪。
她没出声,默默走到桌前,为徐婆婆上了香。
徐杏尧低着头,在她退下来后,一头扎进她怀抱里放声哭了出来。
小丫头长高了,可是在她和徐婆婆跟前还与当年一样没有区别,顾青青摸摸她的脑袋,心头也很难过。
徐杏尧知道她过来是要做什么,哽着声音跟她讲了这三年里他们在桃岛城发生的事情。
顾青青听着,眼眶泛了酸。
原来徐婆婆去世,并不是因为什么身体不好摔了一跤才走的,而是因为伤心过度,积病成疾。
她待在桃岛这几年之所以没回来,是为了在等奶奶病好。
可徐婆婆得的是心病,医不好,待在那边人整日以泪洗面。
再加上桃岛气候差,老人身子吃不消,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后没熬过来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