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
顾心安走后，孟家恢复了平静，没有再找顾家的麻烦，但孟老夫人也同顾青青一样，每日睹物思人。
这日，塾院的先生整理了顾心安留在学舍里的东西送回府，其中有那副顾青青着青衫簪青钗的画像。
孟老夫人看见后出奇的没有动气，命人将画拿回去挂在了顾心安以前住的房间里。
知府夫人来时，看见老人正对着那副画像发呆，神色蔼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知熙，你说棋儿到底喜欢这丫头什么。”待人走近，她才将目光移开。
知熙是知府夫人的乳名，但自从当年顾心安走失，孟老夫人便再也没有如此唤过她了。
“娘……”知府夫人微愣，脚步停在她身后。
孟老夫人转过身来看她，眼中几分神伤。
知府夫人扶着人坐下来，说：“若是在以前，娘问我这个问题，我肯定会回答喜欢不需要什么理由，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什么？”孟老夫人轻拍着她手背，笑了下，“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次是我老太婆欺人太甚？”
“娘说什么呢。”知府夫人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老夫人叹息一声，她垂眸道：“这一次的情况娘也瞧见了，那丫头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先不论其他的。”知府夫人认真地说，“青青爹娘去世的早，家中并不富裕，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独自撑起一个家，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说棋儿是以一种不太好的方式去到顾家的，但那与青青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她待棋儿如亲弟弟，不仅将他照顾的很好，还把他送上学堂，娘您说说，在那种情况下有哪个女子能做到她这般。”
“那丫头性子脾气是比一般女子要刚烈坚强。”孟老夫人微点头，沉吟片刻后道：“可你也说了他们是姐弟，这怎么……”
“毕竟不是亲生的嘛。”知府夫人看了眼那墙上的画像，笑着说：“这事儿棋儿知晓，她也知晓，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总归是有感情的。”
“要我说，我觉得咱们棋儿眼光不错，那丫头虽然模样生得好，却不是什么绣花枕头，就拿村里那豆坊来说，若是没有几分本事，谁能开起来？”
孟老夫人沉默着，没有答话。
她继续道：“青青丫头的手艺是自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豆子也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杨柳村还没通马道的时候，她靠在村里的集市上编竹和卖豆腐维持生计，如此还能把棋儿送去塾院念书，光这一点，我们就谁也比不了。”
孟老夫人抬头，语气平静：“所以你打一开始，就是支持棋儿与那丫头往来的？”
“不瞒娘，其实我也私下去杨柳村偷偷打听过。”
知府夫人说：“村里人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但真实的她，娘与我都已经见过了，是个好丫头，至少我是喜欢的。”
“我也不是不喜欢她。”孟老夫人顿顿道：“起初我也想过，如果棋儿非要与她来往，我便退一步认她为干孙女，谁知……”
知府夫人笑笑，思了几秒说：“我知道娘是喜欢青青的，只是……”
她欲言又止。
孟老夫人却一下听出了她话里之意，转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太婆迂腐偏见，故意刁难人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知府夫人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我只想到了当年的孟衡与我。”
“你当年可比那丫头犟得多。”老人抬手戳了戳她脑袋。
“可青青却比我好太多了。”她抬眸劝道：“娘就别阻拦他们了，您看看棋儿前些日子在家里的样子，虽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您也应该看出来了，他们是在努力想征得您的同意。”
“另外棋儿能回家，应也是青青劝说了他什么。”知府夫人轻叹道：“您那日当着青青的面讲了那么番话，是个人都该被伤透了心，可她不仅没有心生埋怨，还用心做了新糕点让棋儿带回家来，说一定要让您尝尝，这般懂事的丫头，恐怕在潭州城也找不出几个。”
“懂事是真懂事，可我不想她与棋儿之间有那种感情也是真的。”
孟老夫人见她一直夸顾青青，还是有些不高兴，站起来说：“现在再讲这些也没多大意义了，反正棋儿已经去了京都，几年能回来还不知晓，或许能趁这个机会断了他们之间那些不该有的感情。”
“娘，这又是何必呢。”
知府夫人也起身，跟在她身后走：“我知道您从一开始就并没有下定决心要逼棋儿与青青分开，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们呢。”
孟老夫人拄着拐杖回头：“谁说我没有下定决心？”
知府夫人上前搀扶住她，说：“如果已经下定决心，那就您不会每次都放任棋儿跑去杨柳村。”
“我那只是不忍心罢了。”孟老夫人说，“他离家十余年，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总不能圈着他不放。”
知府夫人莞尔，扶着人往院子去，说：“可咱们也不能逼着他做他不愿意的决定，顾家养他十几年，他与青青之间的感情非同小可，岂能是说断便能断的。”
“退一步来说，就算娘逼他们分开了，您觉得以棋儿的性子，他会开心吗，弄不好恐怕还会埋怨咱们一辈子。”
后院里的牡丹开花了，一只彩蝶落在花蕊上，久久不愿离去。
孟老夫人看了会儿，从彩娟手中的盘里取过剪刀，咔嚓一刀剪了花朵，说：“知熙，你今日是来当那丫头的说客的吗，怎么我讲什么你都有反对的理由。”
知府夫人今日确实大胆了些，她把牡丹花朵接过来搁在盘中，那彩蝶受了惊吓，扑腾翅膀飞走了。
她蹙眉道：“不是说客，我只是觉得青青是个好姑娘，棋儿喜欢她理所应当……”
“那你喜欢那丫头什么？”孟老夫人扶着杖，瞧着那只彩蝶落在其他花蕊上。
知府夫人闻言，沉默下去。
“你是觉得她与你年轻的时候一样？”
孟老夫人叹道：“骨头一样硬，脾气一样倔。”
知府夫人不答话，她道：“罢了，我老了，与你们争不赢了。当年我输给了你，现在也不想因为一个顾青青把府中闹得鸡飞狗跳。”
“而今棋儿去了京都，临走时我答应了他，不会再找那丫头麻烦。”
知府夫人眸中微动：“所以娘，您是……同意了？”
孟老夫人没点头，也没有否定。
她放下剪刀，拭了手，道：“那丫头比棋儿大了五岁，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我倒觉得她与故言那小子挺般配。”
知府夫人却是笑着摇摇头：“那照娘这么说，我还觉得李公子也不错呢。”
“是吧。”孟老夫人侧眸说：“这俩孩子都不错，要是那丫头能看上他们其中谁，我老太婆也不介意帮他们做一桩媒。”
“娘……”知府夫人说，“您就别开这些玩笑话了，青青要是对他们有意，那日在府中就不会被您气得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她想着那丫头应该真的被伤到了心，趁机就道：“等棋儿日后从京都回来了，咱们挑个合适的日子把青青叫过来，一家人再好好吃顿饭。”
孟老夫人脚步微顿：“你就这么确定她能等到棋儿回来？”
知府夫人不答反问：“那……是不是只要青青能等到棋儿回府，娘就同意他们在一起？”
“如果她当真做到这一步，我自然……”说到此处，孟老夫人忽然反应了过来，没好气道：“你诓我话呢？”
“我哪有。”知府夫人低下头，“我不敢诓娘。”
“咱们婆媳几十年，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孟老夫人叹了口气，“棋儿临走之前找你说了些什么吧，为了那个丫头，他视我如仇，有什么知心话也只能对你这个娘讲了。”
知府夫人笑笑：“棋儿说，他知道您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之前不该顶撞您，更不该惹您生气，所以想让我替他向您讨个原谅。”
“他还说，去了京都会好好念书，争取早日回府来，能好好孝敬您。”
孟老夫人轻笑：“我就当这些话是他对我讲的吧。”
知府夫人垂眸，她松开她搀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我知道你是想帮他与那丫头说好话，罢了罢了，由他去吧。”
“就算我同意不阻拦他们，”她转身往屋里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回头说：“但京都不比潭州城，兴许他在外头待个几年，回来也就把那丫头忘了。”
“棋儿他不会的……”知府夫人摇摇头，她了解自己生的孩子。
孟老夫人移开目光，在门前站了片刻，最终没再说什么，进了屋。
知府夫人立在院中，彩娟在扑之前那只彩蝶，它流连于花丛间迟迟不肯离去，像是在为弄丢了那朵开得最娇艳的牡丹而伤心难过。
彩娟追累了，回到跟前问：“夫人，老夫人她这算是认可了棋公子与顾姑娘吗？”
知府夫人不答话，过了半晌才道：“彩娟，上次棋儿从杨柳村带回来的豆腐糕点还有剩吗，我想尝尝。”
“好像……没有了。”彩娟挠挠头，小声对她道：“老夫人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顾姑娘，但从顾姑娘那里拿回来的点心，她可没少吃……”
“知府大人也喜欢，上次棋公子带回来的那几盒早就不剩了。以前的时候，我们这些丫头都还能跟着尝到些，可自从棋公子与老夫人闹别扭后，糕点我们也吃不到了。”
彩娟说着，嘟嘴低声咕哝：“老夫人肯定是怕我们瞧见她吃顾姑娘做的点心，悄悄藏起来了。”
“你这丫头，”知府夫人抬手戳了戳她额头：“我看是你太久没挨骂了，皮子发痒，敢这般胡说。”
彩娟嘿嘿傻笑，随即说：“夫人想吃糕点吗，城门那边的酒楼应该还有卖，我去给夫人买些回来？”
“不用麻烦。”
知府夫人抬眸，思考了几秒道：“这样，你去准备一下，咱们明日去趟杨柳村。”
彩娟一听就明白了，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
“唉，等等。”
彩娟停下脚步：“怎么了，夫人？”
知府夫人嘱咐说：“我房间的抽屉里有一只盒子，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包起来。”
彩娟愣怔半秒，说：“那是夫人的……要带给顾姑娘吗？”
知府夫人点点头，笑了笑：“第一次去，总不能空着手吧，别的都别拿，就拿那只盒子就行了。”
“好，听夫人的。”彩娟懂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