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是为什么呢?易亓想不明白,她挂掉通讯,和卡梅隆二人表示自己中午吃的太饱,实在吃不下晚饭,再加上奔波了一天太累了,想直接休息,便在二人理解又关切的目光注视下回了房间。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直视着天花板,觉得怎么都想不通这件事,所以,米奇和卡梅隆也会像那位老人一样老去吗?她在心底问自己。

    他们今天开心的表现不可能作的了假,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种族会愿意舍弃自己的青春和寿命,去养育一个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孩子呢?

    易亓是真的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她是坚定的丁克族,因为这个原因,最终和相爱七年的男友分了手,扪心自问,她连生养一个有血缘纽带的孩子都做不到,为什么仿生人种族可以为了一个连本星球其他种族都觉得被称作孩子实在荒唐的陌生存在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一切都只是游戏设定,但是也不能没有道理吧。

    太离谱了,她心想。

    她想起自己的家庭,家暴的父亲,忍气吞声的母亲,同样也是她一度不能理解的,自打初中开始,她就会劝着妈妈离婚,每次即将成功的时候,妈妈又会被小姨一家劝回来。

    怎么会有这么不希望别人家变好的人呢,易亓想着,怎么会有希望家庭离异的孩子呢,小姨这么想。

    她想起那些个妈妈抹着眼泪埋怨自己「不想这个家好好的」的夜晚,想起自己后来对母亲眼泪的逐渐麻木,想起那无数句的「哪儿有小孩子想要离异家庭的」,想起自己一开始还会辩驳的话语「我想要啊,你们只是不爱彼此,又不是不爱我啊」。

    她觉得脑子很乱,不明白为什么回想起这些有的没的,是夜晚的emo时间开启的原因吗难道,自己也没有放什么伤感曲目啊。

    正想着,轻柔的音乐声从门缝偷偷钻进,是做家务喜欢配乐的卡梅隆。

    后来呢?哦,后来爸爸不怎么打人了,妈妈也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开阔了眼界,决定离婚了,可是爸爸突然病了,病的很严重,进了很多次重症监护室。

    她想起妈妈在ICU打地铺的那些夜晚,想起爸爸醒来后哭着对自己说的对妈妈的抱歉,那天晚上她走在城市的夜空下,看着被雾霾遮挡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却莫名的有了好心情,她想,虽然事情没有向着自己想象的地方发展,可是总归要好起来了吧。

    她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里的妈妈对爸爸这迟来的抱歉嗤之以鼻,她小心翼翼的询问,「你这么多天的奔波照顾,难道不是还爱他吗」,「呵,责任罢了,他道歉是应该的,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对他有一点点爱」,「那就离婚啊」,「这个时候离婚,唾沫都会淹死我的」。

    她不理解,她知道感情一向不是非黑即白,可是错综复杂至此,让她不愿再去探究。

    再后来呢?再后来为了不被说三道四,妈妈重新和爸爸开始生活,每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定时送他去医院做透析,可是家里的氛围完全反了过来。

    爸爸需要妈妈,他的饮食起居都离不开妈妈,所以他学会了看妈妈脸色,而妈妈呢,呵,妈妈永远没有什么好脸色,爸爸本就是个暴脾气,每每软和几次之后,二人就会爆发更激烈的争吵。

    家里的气氛,压抑到让人窒息。

    她越来越不愿意回家,考上编制之后独自在小县城过了五年,每天数着无聊的日子,定点醒来,定点睡去。和异地恋男友分手之后便辞了职,瘫在父母给的小房子里,准备花光所有的积蓄,就找个美丽的地方,安静的离开。

    感情真的太复杂了,有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有人驻足门外久久徘徊,而有的人,选择背过身去不再牵扯。

    「你这样是不对的」,她想起朋友劝慰的话,可是有什么对不对的呢,人总要离开,很多人就是因为有了可以去死的想法,才撑过了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才有了在重复的生活中再努力坚持一天的勇气,才会依然为了每一口美味的食物而感到幸福。

    人生如逆旅,我只是提前想好了到站。

    很多抑郁的人都是如此,他们外表看着和常人无异,甚至能和你正常说说笑笑,你察觉不到他的异常,他也不渴望你的救助。

    或许是渴望过的吧,只是那些不曾化为言语的求助,最终化为了嘴边礼貌的微笑。

    然后在某个太阳升起的清晨,化作海上美丽的泡沫,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

    怎么会这样呢?易亓想,说着自己比谁都重要却总是把自己放在后位的母亲,打小就不怎么陪伴自己的父亲,相伴多年却在上岸的时候丢下自己回了家乡的男友,他们明明和自己如此亲密,却又好像可以那么轻易的抛下自己。

    为什么仿生人种族能做到这样呢?

    是因为策划是个梦想家吧,她想,可是怎么办啊,这梦幻到像梦境一样的生活,虽然才过了仅仅一天,就让她好像,产生了热爱这个世界的念头。

    让她想要,活的再久一点。

    哦也不对呢,她想着。

    她想起朋友曾对她说,发现她对什么都淡淡的,但是却总在描述食物的时候用词特别丰富,而且头头是道,那时她是怎么回的呢,她笑着说,因为热爱,出口却愣住了。

    原来自己,也是爱着这个世界的边边角角的啊,那时候的她想。

    可是现在,她第一次,想要尝试着去爱整个世界,就像还不懂事的小时候那样,爱着花,爱着草,爱着每天清晨的阳光,爱着所有温柔的向往。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因为自己想不通的,来自仿生人种族无条件的爱意吗?

    他们不能怀孕,孩子也不可能携带一点自己的基因,甚至所谓的孩子也是成年人的样子,没有婴儿期携带的独特激素,去刺激他们爱意生长。

    好烦啊!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她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走到正在看电视的米奇二人身前,“为什么呢?”她问出自己的疑惑。

    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哦乖乖,”卡梅隆挪了一下位置,招呼她坐在自己和米奇的中间,“怎么会不值得呢,你可是蛋神赐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

    米奇拿过旁边的小毛毯,搭在三人身上,“虽然我们仿生人天生就是人族成年的模样,也知晓很多的道理,可是人生只有这些是不行的宝贝,”

    他停顿了一下,把女孩儿挡住眼睛的头发别在耳后,“爸爸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懂,却脆弱敏感,总是一惊一乍,像是心口缺失了什么一样。当时,是你的爷爷和奶奶引导着我,用他们的爱与耐心,填满了我所有感情的空白,才让爸爸变成了如今坚强、勇敢的样子。”

    他拍着易亓的手,语气低沉又温柔,“现在的爸爸和爸比一样,无比热爱我们生活的星球,同时,我们希望有个人,可以帮助爸爸们把这份爱传递下去,就像爷爷奶奶当初做的那样。”

    “长久的寿命和不老的容颜算什么呢,几百年之后,还不都是一抔黄土罢了。”

    “但是有了你就不同了,你会承接爸比和爸爸全部的爱,而这些美好的感情,也是爸爸们曾经拥有过的。在爸爸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你会带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爱,继续好好的生活下去,你不仅是蛋神的礼物,也是我们送给我们热爱的星球的礼物。”米奇说着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又有了泪花,笑容中闪烁着幸福与骄傲。

    卡梅隆摸了摸易亓的头发,打了个岔,“乖乖你要洗头了啊。”

    易亓默默的拿了个抱枕顶在头上,卡梅隆紧张的又拿了下去,“乖乖这可是纯手工定制的,洗了头再玩儿。你看,仿生人幼崽们呢,总是因为自己出生时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了,可是不是这样的,当你真正明白爱,学会爱,懂得爱的时候,你才会成为一个真正快乐的,内心富足的,完整的大人。”

    “当然还要年满十二岁才行。”米奇郑重的补充道。

    “不变老不好吗?”易亓小声问道。

    “傻孩子,不会变老当然很好了,但是世界上总有些人和事,”“还有热爱,”卡梅隆补充道。

    “对,还有热爱,”米奇说,“这些,都比不变的容颜更重要。”

    “爸爸们向蛋神发过誓,会永远爱你,包容你,无条件的支持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什么恋爱脑一般的父爱发言啊。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易亓控制不住。

    卡梅隆手忙脚乱的去拿纸巾帮她擦拭,“怎么回事儿?”他语气有些无措,看向自己的爱人,“没事的亲爱的,”米奇回道。

    “我就说吧,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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