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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橡皮擦擦掉的记忆

    李文心瞪大眼睛,李文心坐立不安。

    手指头揪在一起,身体微微前倾,表情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害怕,第一反应是,“你,记得什么吗?”

    李文心有一个秘密。

    一个事关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核弹级别的秘密。

    尽管这个秘密对于世界并无卵用,甚至下一秒她冲到研究所对那些爱好解剖人体奥秘的科学狂坦白自首,“我是个怪物,很多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并不科学,总而言之,我无法被人记住,”而在出研究所的下下一秒,人们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全部会被清零,他们会文质彬彬或一脸惊恐大叫,“保安!这个女孩从何而来?”

    好问题,从何而来,李文心也不知道。

    “你,记得什么吗?”

    “我忘记了什么吗?对不起前辈,”田正国活像只惨兮兮的红眼兔子,“但拜托不要捉弄我了!真的很恐怖。”

    李文心闭上眼,睁开眼时表情隐忍,恢复了常态,“呀不要哭,小子,你叫我苹果头的事我还没计较呢。”

    田正国开始掉眼泪,疑似卖惨,“呜呜本来今天心情不好才来打篮球来着,结果篮球赛输了,还被前辈捉弄。呜呜城市好吓人,城里人更吓人啊呜呜呜。”

    李文心冷漠冰冷(?)的面具裂开了。

    田正国用白色卫衣袖子擦眼泪,袖口氤氲点点水痕。

    李文心开始低声下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吓你的,我也不应该凶你的,”见田正国毫无反应,再接再厉道,“你不是釜山男子汉吗,切拜,不要流眼泪呀,”最终语气软化,苍蝇搓手,“天都被你哭黑了,你想要吃晚饭吗?我请你吃怎么样,拉面?芝士味辛拉面?”

    “拉面,”田正国边哭边抽空回答。

    李文心被痛宰了三碗拉面。

    15000韩元。

    虽然结账时田正国很有义气地说他会付自己的那一部分,李文心还是坚持请了这一顿。

    毕竟,她也是个诚信的女人!

    前往拉面馆步行的路上两个人按照H国社交传统整理了年龄,田正国15岁,李文心21岁,在征得同意后,田正国利落改称呼为,“怒那”。

    两个人逐渐熟络,大多是李文心提问,田正国回答,也因为如此,田正国的底很快被李文心捯饬了干净。

    “唔,你一个人来到首尔参加音乐选秀节目的吗?”李文心很吃惊。

    “内,”田正国点头。

    “父母对你很放心嘛,”李文心随口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虽然落选了,但是有在后台收到很多家娱乐公司的名片,接下来想去试试看。”

    “看来实力很强劲嘛,”李文心笑,突然哼唱起《牛奶之歌》。

    (歌词)“牛奶好喝好喝

    一早上醒过来睁开眼

    好想喝一杯牛奶”

    这是一首经典的儿歌,其中阿撒阿撒阿撒的旋律格外洗脑。

    “我的实力也不错吧,”李文心嘻嘻笑着。

    田正国别过头,但是嗬嗬嗬的笑声出卖了他,明目张胆嘲笑。

    李文心稍微了解了这小子藏不住情绪的性格,翻了一个白眼,嘴角却提了起来。

    路口分别时,李文心招手再见,“田正国弟弟,有机会再见。”

    天黑了,城市依旧五光十色。

    李文心走进路灯也无法照亮的地方,然后从巷子口走出来,融入车水马龙的城市下班潮流中。乘坐518巴士公交辗转多站,最后在一间半地下出租房停下脚步,用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面积大约40平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陈设简单而舒适。客厅小桌上凌乱摆放着剪刀和彩纸,旁边是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五六朵颜色迥异的纸玫瑰。

    玄关换鞋时,手机振动了一下,李文心抬手去看,是一条短信。

    “文心xi,出版社这边已经审阅过你的翻译稿,总体评价很满意(大拇指),只有小部分需要商议敲定的内容,修正意见我会按照惯例发送到你的邮件上。此外,你翻译的上一本小说分红报酬已清算完毕,销量很不错,钱已经转到你的银行账户。请注意查收。”

    李文心手指乱舞,“好哒Amy姐,爱你哦。”

    短信发送失败。

    一字一字删除,改成,“好的Amy姐。”

    短信发送成功。

    手机很快又振动了一下,“你真的不打算亲自去一趟出版社吗?”

    李文心沉默了一会儿。对方却以为她在动摇,又接连发送了三条。

    “只用邮件沟通的方式已经被其他编辑所抱怨效率低和态度傲慢了,如果不是我力压,已经出大乱子了。”

    “连电话都不能打,文心xi,作为朋友才讲这些话:我很理解你可能因为心理创伤之类的精神疾病将自己封闭起来,但现代社会很残酷,如果你不抛下一些事物,就会被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

    “作为译者,配合工作也是你专业能力的一部分。维持现在的状态,你的职业生涯迟早要完蛋。”

    李文心只能发送两个字,“抱歉。”

    对面不再发短信过来,看样子是失望透了。

    李文心揉着脑袋苦笑,哪是她不想过去啊,也不是她不想打电话,更不是她得了心理疾病这种扯淡的理由,而是,她做过的事情全都被人忘了,留下的痕迹全被世界清除了。

    这该死的被人遗忘的特质,几乎将她大部分生活和社交的路子堵死了。

    但她并不沉浸于这种泄气的颓丧情绪中,或者说,她习惯了。

    一如往常地换好拖鞋和家居服,将小桌上剪刀彩纸收拾到一旁的收纳箱中,从卧室拎出电脑包和一本厚词典,整齐摆放好,又从冰箱取出一罐开封的冰镇啤酒,简单喝了两口,点上舒缓神经用的香薰蜡烛,才慢悠悠走到桌前打开电脑邮件开始处理邮件,表情逐渐严肃认真。

    夜晚十一点,准时罢工。一整套必要护肤流程后,李文心洗漱洗澡上床睡觉。夜色笼罩了她的床铺。

    早上六点半,李文心起床。

    昨夜好像下了雨,空气微潮。李文心穿着花衬衫花衬裤跑到两条街远的汤饭店去吃猪肉汤饭。今天她的红头发被手动烫成了蜷缩的卷儿,远远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靓丽和飒爽。

    汤饭店面很小,早上人也很少。

    李文心背坐在大门的位置,埋头吃饭。一只胖嘟嘟的花猫优雅而灵巧地从里堂走了出来,在她脚边打转,李文心居高临下瞥它。

    有主的猫,撸了又不能要,爱上它,注定只有短暂的快乐~

    忙碌的老板娘偶尔看到,惊异,“小汤这只猫对其他客人可从来没有这么热情。”

    李文心乐得牙花子露出来,“嗨呀,我这人一向挺招小动物喜欢的。”

    她弯下腰挠了挠花猫的下巴,花猫眯着眼一脸享受,把李文心得意坏了,又多撸了两下。

    结账后,她都走到店门口,花猫还摇着屁股跟她。李文心打开门,猫就从门口一下窜了出去。

    李文心吓了一跳,想将花猫召回来,花猫却是轻巧几步往前跑,转眼跑到了路中央,而下一刻,路对面传来一声焦急喊声,“小心!”

    一辆面包车快速行驶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李文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神情还有些茫然和恍惚。

    面包车驶过去的画面在李文心脑海中不断被定格分解成一帧帧图片。

    她仿佛看到了车胎下被碾压鲜红的一摊血肉模糊。

    生命在真正危险来临之际方觉脆弱。

    直到眼神聚焦到路中央白花花的一片,突然动了一下。

    然后四肢像煎饼一样摊平的花猫嗖得一下爬了起来,警惕不安地四处张望。

    李文心喜出望外,“啊”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小跑上前,弯下腰手臂伸向花猫去庇护它。

    “砰!”

    脑袋好像磕到了什么,一阵令人头晕眼花的剧痛,李文心眼前一黑,一个没站稳,跌跌撞撞扑向了前方。

    同样吃痛的少年下意识接住她,两个人短暂相拥,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李文心鼻尖碰到了人体的温热和衣物清洗过后的香气,意识到什么,慌乱下着急拉开距离,连头皮几下被拉扯的疼痛都忽略不计了。

    她抬眼看向对方,是一个穿着白体恤黑夹克,气质严肃认真的少年。

    “先、先离开这里,”少年微红着耳尖,一手抱起花猫,一手拉着李文心的手往后撤退。退到安全距离后,弯下腰以一个平视李文心双眼的高度,担心地看向她有些发红的额头,“没事吧?”

    “我没事,”李文心回过神,甩了甩脑袋,手指情不自禁指了指他同样发红的额角,“你也受伤了。”

    “只是碰到了一下,”少年笑笑,双颊露出两个梨涡,将他身上原本严肃的气质冲散了不少,他直起腰,温柔抚了抚花猫的脑袋,花猫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他心有余悸道,“真的要吓死人了,我还以为这只猫会……它真的很聪明。怒那,这是你的猫吗,下次要小心照顾哦。”

    李文心摇头,“不是我的猫,是对面饭店里的。不过的确因为我的疏忽才会发生这种意外,万幸它没真的出事。先前那声小心是你说的吧,我替店主谢谢你。”

    “不客气,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见李文心想将猫接过去,侧身拒绝,“怒那,这只猫伙食太好了,体重有些重呢。我是男生,力气大些,我帮你把这只猫送回去吧。是那家店吧?”

    李文心只好点头。

    她看着少年仔细观察路况后,往那家店走去,推开了门,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对方人真的很好,如果有机会,她挺想认识一下他的。

    可惜,没有如果。

    少年从她所能接触到的视野消失后,就会如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在一瞬间像橡皮擦一样被清除掉有关她的记忆,忘记她的存在。

    这是一件,令她无可奈何又……孤独的事。

    那还在这里等什么?

    李文心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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