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许父和许母齐齐站起身。
许耀阳边关门边说：“有人给我报了下乡。”
许父和许母一屁股坐回去，“这是怎么回事？你去年都没去，今年怎么给你报名了？”
许耀阳拖了个凳子坐到许父许母旁边，“肯定是有人整我，故意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怎么办啊爸？妈？”
许父问他，“就算是别人给你报的，别人怎么会把你的名字报上去？总得有个原因吧。”
许耀阳摊手，“这我哪里知道。”
许父想了想，“下午我们去知青办问清楚，这事必须得有个说法。”
说话间许清月把饭菜都端上了桌，可惜其他人胃口全无，也就她和许明星吃得多点。
许清月吃饭的时候就挑着不好存放的菜吃，饭后菜吃得差不多了，倒是饭剩得多，她很快就收拾好了。
下午许父请了假，和许耀阳去知青办询问情况，但晚饭时他们都还没回来，许清月做好饭后和许母许明星一直等着。
天黑了许父和许耀阳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两人脸色都很不好看，许母问什么情况，许父只说吃过饭再说。
最后一家人味同嚼蜡地吃完了晚饭，饭后许清月收拾碗筷，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就许父许母和许耀阳，许明星不在，不知是自己出去玩了，还是被他们支出去了。
许清月出来时他们的谈话显然已经结束了，许父正坐着喝茶，许母一口接着一口地叹气，许耀阳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清月看这样也知道情况不好，默默把家里该收拾的收拾了，洗漱好后回了房间，擦完脸后拿起一本书看，不过看了一会儿后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最后叹了口气放下书，躺床上去了。
今天早上起床后许清月和许母照样忙着做早餐。
她昨晚没睡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许母就更明显了，连眼睛都是红的。
今早就简单煮了点粥，粥是纯大米粥，锅上架上蒸锅，蒸了些红薯和土豆。
土豆蒸得多些，早餐吃不下的可以留着中午做菜。
早餐就吃的大米粥和蒸红薯蒸土豆，蒸红薯甜滋滋的，蒸土豆蘸酱也好吃，可惜一家人就喝完了粥，土豆和红薯都还剩不少。
早餐吃完照样各忙各的。
许清月收拾好家里又出门找工作去了。
出了大哥这件事后她的紧迫感更强了，工作不定下来，什么意外都可能出，她现在只希望能快点找到工作。
今晚许父和许耀阳依然是天黑了才回来。
许清月今晚做了个老奶洋芋，用的是早餐时蒸的洋芋，撒了点葱花，看上去应该会好吃。
早上买到了鱼，她清蒸了，又煮了个白菜汤，想了想，夹了半碗泡菜出来，开开胃。
可惜一家人兴致都不高，最后吃是吃完了，但整个餐桌上都安安静静的。
接下来几天许父和许耀阳都早出晚归的。
这天是周日，工厂和学校都放假了，不过早餐后家里人还是都出了门。
许母和许清月一起收拾好碗筷后说：“清月，我们也出去逛逛吧。 ”
许清月看最近家里气氛实在紧张，也有意陪许母出去散散心，就暂停找工作的事，和许母出去了。
两人先是去百货商店逛街，许母要给许清月买衣服，许清月有穿的，没打算买。
许母摸了摸许清月的头，说：“你是个大姑娘了，还从没有穿过裙子，买条裙子吧？”
许清月想了想，答应了，和许母一起挑裙子，最后挑了件白色的连衣裙，裙子有着大大的裙摆，她一看就喜欢。
许母付钱后许清月说：“妈，你也买条裙子吧，你平时工作那么忙，还要操持家里，你辛苦了，应该给你买。”
许母笑笑，“妈还有穿的，今天给你买。”
买好裙子后许母还想给许清月买皮鞋，许清月去年才买过一双皮鞋，当时买得大，她平时也爱惜，现在还能穿，就没要。
许母想了想，带她去看手表。
许清月抿了抿唇，跟着去了。
这年月手表是奢侈品，一块表要一百多，还得有票，家里也就许父许母有，许母的还没买几年。
许母给许清月买了块上海牌的手表，除了票又花了一百五十块，这回许清月没说话了，默默接过了手表。
中午两人在外面吃的烤鸭。
许清月特别喜欢烤鸭，家里人生日的时候一家人都会出来吃饭，各人生日的时候还能自己选饭店，许清月每年选的都是烤鸭。
吃完烤鸭母女俩又去看了电影，下午才提着买的东西回来。
许清月把买的东西提回房间，和许母一起进厨房准备饭菜。
饭菜做好就许明星回来吃饭，许父和许耀阳都没回来，吃了饭许明星又跑出去玩了。
许母和许清月一起收拾碗筷，碗筷收拾好后许母指了指沙发，说：“清月，妈有话和你说。”
许清月抿了抿唇，坐在了沙发上。
许母看了许清月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头，说：“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妈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就这么大点。”
许母说着伸手比了一下，顿了下又说道：“那时候你哥哥知道有了个妹妹，特别高兴，经常跟你说话，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留给你，睡前还要看你一眼才肯睡。”
许母说着笑了一下，许清月低着头，没有回话。
许母又道：“你从小也和你哥要好，天天跟着你哥到处跑，在妈这里受了委屈还跟你哥告状，妈表面生气，其实心里是高兴的，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妈就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许母说着眼睛红了。
许清月抬头看她，等着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许母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睛，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她看着脚下光滑干净的水泥地板，叹了口气，说：“清月，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家里这情况你也看到了，但凡有办法，妈也不会让你下乡。”
许清月终于听到了“下乡”这两个字，眼睛也忍不住红了，她问：“妈，为什么是我？”
许母看到她红着眼圈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哽噎着说：“清月，是有人故意整你哥，故意给他报了名，给他指了个地方，他要是去了还能好？”
许清月问她，“那我呢？”
许母说：“你爸会给你找个好点的地方。”
许清月问：“爸既然能给我找个好点的地方，那为什么不给我哥找？”
许母道，“你哥那地方是人指定好的，表面看着也什么都好，你爸也没办法给他换。”
许清月又继续问：“那为什么不给哥换个苦寒的地方，那些地方没人去，哥主动去的话知青办的人很乐意吧？”
许母说：“苦寒的地方哪里是好去的，再说，人家要整你哥，万一你哥去了苦寒之地，人家也不放过呢？”
许清月深吸了口气，问她：“妈，那我呢？苦寒的地方不好去，可我是女的，去个稍微好点的地方和我哥去苦寒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再说人家既然要整我哥，我代我哥下了乡，你为什么觉得人家会放过我？”
许母说：“你爸会给你找个远点的地方，那人不好插手。”
许清月盯着她的眼睛，“你怎么确定那人不好插手？”
没等许母说话她又问：“再说那人不好插手那别人呢？下乡多苦我就不说了，这些年多多少少都听过些传闻，那些出了事的，有几个是苦出事累出事的？你明明知道，要对付一个女孩子，比对付一个男人要容易得多了，即使这样，你还是要让我下乡吗？”
许母哭着看着许清月，只说：“爸妈也是没办法，你哥去了一定会出事的，你却不一定。”
许清月的眼泪也掉了下来，“那你们怎么保证我代我哥去人家会同意呢？”
许母说：“你爸会想办法。”
这回没等许清月再问她又保证道：“你放心，去了那里后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你要用的各种东西妈都会给你准备好，钱票也都给你带着，家里还会按时给你寄吃的用的。”
许清月听到许母说起许父就知道这件事已经定下了，家里的事许父一般不过问，但他要是过问了，那么必定再无回旋的余地，可她还是问道：“那我哥的想法呢？”
许母说：“你哥也没办法。”
许清月闭了闭眼，只说：“等我哥回来再说。”
可今晚许父和许耀阳一直没回来。
睡前许清月看着床上的裙子和手表，想到了茨威格说的那句话，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嘴角勾起，似叽似嘲，但既然都要付出代价，何不提前收点利息？
她把裙子和手表都收进箱子里，躺到床上，阖上了眼，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许清月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出门时许母已经快做好早餐了，看到她出门，只说：“清月起来了，快洗洗吃早餐了。”
许清月应了一声洗漱去了。
她从小敏感，看出许母辛苦，一开始是帮着打扫卫生，从上小学后就慢慢学做饭，会做饭后就每天帮着许母做饭，后来连洗衣服这些后也都一起做了，今早是她学会做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起来和许母一起做早餐。
她洗漱好后还是和许母一起把早餐端到了餐桌上，早餐依然是许明星和她们一起吃。
许明星想也是看出了气氛不对，安静地吃完早餐就上学去了。
许母收拾收拾也上班去了，走之前看了许清月一眼，叹口气，关上门走了。
许清月收拾了碗筷，回了房间，坐床上看着一桌子的书发呆。
中午的时候仍然是许明星和许清月母女俩一起吃饭，下午许清月收拾好后出去找工作了。
后面几天她有空时也都出去问问工作，四天后许父和许耀阳终于回来了。
那是周四的傍晚，家里已经坐好饭了，许清月刚和许母一起把饭菜端上桌，门从外面打开时许清月下意识看过去。
是许父和许耀阳。
确切地说，是许父扶着许耀阳。
许父倒是一切正常，许耀阳却鼻青脸肿的，一只手吊在脖子上，一只脚打着石膏踮着。
许清月看过去的时候，他正一切一拐地走进来。
许清月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睛。
许耀阳看到许清月红着眼睛看他，摸了摸脑袋，说：“妹，对不起。”
许清月听到这句话，眼泪一下子就了掉下来。
她曾听到许耀阳说过一次这句话，那是她还小的时候，具体多大她不记得了，但当时的情形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许母给她买了新的头花，那是她有记忆以来许母第一次给她买头花，还梳了两个好看的辫子，她高兴地和许耀阳出去玩，结果遇到家属院的一个小孩，那小孩平时总爱揪她辫子，那天一见到她就又揪她辫子，结果把她的头花揪坏了，当时她一看那么喜欢的头花坏了就哭了，许耀阳看到她哭冲上去就揍那小男孩。
那小男孩看她哭了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许耀阳一揍人他可不管了，反应过来后就打了回来，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等被人拉开的时候互相都挨了不少下。
许耀阳虽然比那小男孩情况好点，但也是鼻青脸肿的，许清月一看就哭了，当时许耀阳以为她是还心疼头花，摸着脑袋和她说：“妹，对不起。”
许清月想起这件事，眼泪流得越发凶了。
她看着许耀阳，许耀阳看她哭，还是说：“对不起，妹。”
她又看向许父，许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再看向也站在餐桌边的许母，许母正红着眼睛看着许耀阳，见她看过去，也看向了她。
许清月闭了闭眼，滚落一串泪珠，再争眼时，她说：“我去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