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篇

    十、

    我病了一场,昏睡了三天,这三天我一直在做噩梦,我梦见那摊血迹里伸出无数双鲜红的手,死死的掐住了我的脖子,梦见头上插着刀的医师先生,他一改平日慈祥和蔼的神情,追着我恶狠狠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当我挣扎着醒过来时,看见了阿福那双哭肿的眼睛。她趴在我身上哭个不停,她说我睡了好久,她差点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想到从那以后,产屋敷月彦的身体竟然奇迹般恢复了健康,他口中的庸医治好了他的病,而那名医师却死在他手上。

    所有人都在为产屋敷月彦恢复了健康的身体而欢喜着,而那名医师的死,对这个大家族来说,就像在奔腾的江河里丢入的一块小石子,溅起的水花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我每天像个孤魂一样在这个宅邸里游荡着,似乎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我们回家吧。”我站在廊檐下望着远处的天空朝阿福说道。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开始为我收拾行李。

    我搬离了产屋敷的宅邸,回到了我与母亲一同生活过的地方。我想要逃离那个噩梦,可是它依然缠绕着我。

    我梦里都是鲜红的颜色,头上插着刀的医师不停地追着我质问,我总是在半夜醒来,然后抱着阿福无助的哭泣。

    这样的噩梦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又一个盛夏来临,我才逐渐将它淡忘,生活仿佛开始慢慢回到正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京都开始流传野兽夜袭的传闻,一开始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到后面愈演愈烈,以至于入夜之后,家家户户都开始紧闭房门,不再外出。

    阿福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每当入夜后,她便会再三检查各处房门是否关严,夜巡的守卫也增加了不少人,饶是这样,她依旧不放心,每天晚上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夜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总是第一个从被窝里爬起来。

    这个时代对婚姻的观念很是开明,夫妻双方若是长久没有见面,便可视为这段婚姻关系被动解除。自离开产屋敷宅邸后,我再没见到过产屋敷月彦,我经常在想,我会不会如同母亲一样,独自守着这个庭院,孤独终老。

    每当回想起我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我总是抱着阿福默默流泪,她的怀抱很温暖,就像小时候抱着我哄我入睡的母亲一般,她会给我哼着动人的歌谣,会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

    阿福说我会有更好的际遇,不要总是沉浸在过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苍介来邀请我一同出游,一起参加宴会。将自己封闭了近一年后,我才终于踏出宅邸的大门,重新面对生活。

    藤原苍介,他比我大两岁,与我母亲同出一族,算起来我应该叫他表哥。小时候我还是很喜欢他的,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苍介哥哥”的叫个不停,后来有一次被母亲撞到他偷偷的亲吻七岁的我,被扇了两个大耳刮,之后每次来我家都会被母亲举着扫帚撵出去。

    那天阳光明媚,他拉着我一起坐在高高的牛车上,华丽的车架四周围满了家仆、护卫,从闹市经过时,街道两旁站满了驻足围观的民众。这似乎是京都贵族们很喜欢的一种出行方式,然而我一直深入简出,被这种场面惊的手足无措,苍介被我这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我说他一点都没变,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骚包。他却说我变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爱玩爱闹了。

    但是人总会变的不是吗?

    他将我送到家,临走时给我编了一只竹蜻蜓。我恍惚想起小时候我总是闹脾气,每次哭闹时他就会给我编各种小玩意。他摸了摸我的头,将竹蜻蜓放在我的手上,上车前朝我挥了挥手,告诉我改天再带我出去玩,还要给我编个蝈蝈笼子。

    可是这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两天后传来了他的死讯。据说是在夜里遭到袭击,被野兽开膛破肚,死相尤其凄惨。可是野兽怎么会出现在京都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比起这个说法,有人说更像是恶鬼索命,一时间整个京都人心惶惶,随处可见四处巡逻的武士队伍。

    我拿着他送我那只竹蜻蜓,蹲在角落里流泪,心里难过极了。

    在苍介死后的第三天,我再次见到了产屋敷月彦,距离我上一次跟他见面已经时隔一年。那天傍晚,他突然出现在庭院里,远远的看着我。我似乎感到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压迫感,那是死亡迫近时发出的威胁,我甚至毫不怀疑此刻他会冲上来扭断我的脖子。我呆呆的怔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穿着束带装束的衣物,黑色的外袍上印着大片白色花纹,头发高高束起,一条深色束带从发冠长长的垂在身后。他表情阴沉的看着我,那双殷红色的眸子即使在光线黯淡的黄昏时分,仍然显得格外明亮。

    我后退几步,惊慌失措跌坐在地上,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看到他朝我走来,周身的杀意似乎突然消失了。他在我面前慢慢蹲下。

    “奈奈,你要与我切缘吗?”言语间似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秀气的眉轻蹙着,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哀伤,“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

    刹那间我感觉我这一年来筑起的城防轰然倒塌,世界开始四分五裂,我颤抖着嘴想回答“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眼泪簌簌的流下来。我伸出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裳,将额头抵在他胸口。

    “好了,不要再哭了,都过去了。”他将我抱在怀里,在我背上用手轻轻拍打着,不停的安抚着。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他将我抱进寝殿里,我哭累了靠在他身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看,人就是这样的自私,为了眼前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变得毫无原则。

    从那之后,他没有再回到产屋敷宅邸,而是在我这里住了下来。我发现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惧怕阳光,白天他总是将自己关在昏暗的寝殿里,安静的坐在那里看一整天书,直到太阳落山才会踏出房门,陪我到四处走走逛逛。

    我试着询问过他缘由,他只是含糊其辞的告诉我,是普通的皮肤病,让我不要担心。我猜想这或许是那位医师用的药产生的副作用,便没有再多问。

    我大多数时候都呆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书打发时间,他身体恢复了健康,我也不需要再照顾病人,我成日里无所事事,总是没事就盯着他的脸发呆,我觉得他这幅皮囊长可真好,光是看着他这张脸我都能多吃几碗米饭。

    可是他似乎不太爱吃饭,每天给他准备的膳食他总是随便吃上几口便不再动箸,甚至有时候看都懒得看一眼就叫人撤下。对此我非常苦恼,担心长期这样下去身体会再次垮掉,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奈奈,你手里那本书那一页写了什么这么有趣?半天没见你翻页,”产屋敷月彦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给我听听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合上书,破罐破摔,单手支起下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书有什么好看的,看你比看书有意思多了。”

    他笑了笑,“你就这么喜欢我这张脸?”

    我一愣,下意识的点头,突然又反应过来什么,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也喜欢你的内在。”

    “噢?”他好像听到很好玩的事情,勾了勾嘴角,放下手里那本传记,俯身向我询问,“奈奈殿下,那我有什么内在让您喜欢的呢?”

    这个……我好像真不太关注他有什么内在的,我这人一向肤浅,最早认识他的时候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后来又觉得他整天病歪歪的看着怪让人心疼,甚至成为他妻子后的这几年,我整天忙于照顾他这个病人和替他寻求治病的方法,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的内心。

    我只知道他脾气差,不太招人喜欢,内心脆弱,或者说还有更多阴暗的东西我不太愿意去了解。

    我叹了一口气,好像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美好的品德。我上前几步,举起手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喜欢就是喜欢,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喜欢。”

    他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目光直直的盯了我许久,眼神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刹那间倾泻而出,他突然伸出手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出于本能顺从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唇带着微微的凉意,轻轻地在我的嘴唇上允吸着,柔软冰凉的舌头灵巧地滑进我的口中,我用手揪住他的衣领,下意识的想要贴近他的身体。

    直到这个冗长缠绵的吻结束,我还没有回过神,只是张着嘴急促的喘着气,仰头呆呆的看着他。

    他低着头打量着我,伸出手擦了擦我嘴角流出的涎水,在我脸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站起身。

    我以为这个吻就结束了,结果他忽然俯身将我抱起,转身进了内室。

    这下我人是真傻了。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最后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我伸出手往旁边摸了摸,结果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我叹了一口气,起身摸索着穿好衣服,推开障门走到廊檐边上坐下。

    他似乎不止一次像这样在半夜失踪,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他只是说晚上睡不着,所以出去走走。

    好像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在我心中骤然晕染开来,我有些担心他夜里外出会不会遇见袭人的野兽,又或者说关于野兽袭人的传言都与他有关……,一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胸口一紧,似是感觉上不来气,扯的心口生疼。不会的,我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海里赶了出去。

    这夜里没有月亮,抬头却能看见漫天星子。阿福点了一盏灯,沉默的陪着我在廊下坐着,我百般聊赖的数着星星,眼睛不时朝门口的方向张望。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浓重的黑夜散去,满天星星消失,太阳还未升起,东方天际渐渐浮起一片鱼肚白,我才终于看到产屋敷月彦的身影。

    他拿着一束花向我走来,随后将那束花递给我,我小心的接过来捧在胸前,白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娇艳欲滴。我很想问他去了哪里,可是最后只是扯了扯他的衣角,近乎哀求的看着他,“夜里不要再出去了好不好,最近不太平,京都已经发生数十起野兽袭人的事件,很危险……”

    他转过头看着我,眉眼闪过一丝不耐烦,转瞬即逝,很快换上一副温和的笑意,回答道:“好。”

    随后又看向那束花,问道,“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很喜欢,谢谢你。”

    他满意的摸了摸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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