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来客

    林槐躺在床上,身旁是妈妈和医生正在交谈。

    “最近的身体状况的确有些好转,如果可以,也许真的可以在生日那天办理出院手术。”

    “真的吗?太好了。”林槐的妈妈很激动,忙对着林槐说道,“我们可以好好庆祝你的十八岁生日了。”

    带着黑框眼镜的医生也微笑着说:“你会迎来一个崭新的十八岁的。”

    一身病人服的林槐勉强回以微笑,却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屋外的窗户。

    阳光灿烂,万物生长。

    这时,林槐忽然感受到一种熟悉感,然后连忙转头看向门口。

    妈妈和医生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有任何异样。

    妈妈刚想询问,却见林槐又转头看向窗外,沉默不语。

    她将林槐的头轻轻搂住,“小槐,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林槐闭眼倚在妈妈的怀中。

    “贾女士,也许小槐累了,他今天做了太多检查。”

    妈妈松开手,看着林槐,“我先回去工作了,晚上我会回来的。”

    林槐目视着妈妈和医生的离开,在门被关上的一刻,他又偏头看向窗外。

    夏日盛大的阳光穿过窗扉洒下,默琴就站在窗前,黑发在微风中翻扬。

    “好久不见,林槐。”

    林槐寡淡的表情中出现出一丝暖色。

    “好久不见,幽灵。”

    林槐看着站在阳光阴影中的默琴,时间在这一刻好像慢了下来。

    “你的病好点了吗?”

    “好多了。这几天经过检查,多半过几天就可以手术了。”

    默琴从阴影中走出。

    “那太好了,放轻松。”

    林槐释然的笑了笑。

    “你离开的这一年,都去了哪里?”

    “还是在那个小山坡上,今天那里的极夜刚刚结束。”

    “极夜?那你应该是生活在南极吧。”

    默琴笑了笑,没有回答。

    “幽灵,你去过冰岛吗?”

    “我知道那里,但从来没去过。”

    林槐眼睛一下子变亮了起来。

    “那等我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冰岛吧。一起去冰岛,看极光。”

    他眼神还是徜徉在一片期望中。

    “去东京看烟花,去北京的长城。我们有好多可以去的地方。”

    默琴看着林槐眼中的期许,她不忍拒绝。

    “好,我们一起去。”

    之后,两人又聊了好多。

    医院中发生的趣事,忘忧坡上五彩斑斓的美景,以及林槐见证的许多生离死别。

    这些都是话题。他们聊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斜。

    默琴看着此刻已经睡去的林槐,他的身体依旧很虚弱了,甚至连说话也需要花费很多力气。

    她眼中闪烁一丝不忍。

    这是他的第几世呢?她已经记不清了。但肯定的是,这将是他的最后一世。

    她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他还是在王朝大雪中练剑的少年。

    初识时两人都十分惊讶,但他很快便归结是自己天命在身,可以看见幽灵。

    童言无忌,却胜在少年心性。

    很快在默琴剑术的指导下,他于二八时便勇夺三军。

    但王朝的余雪将消,匈奴开始大举压境。

    皇帝力排众议,将其提拔为统领三军的将军。

    少年将军,一世之雄。

    匈奴被击退了,整个王朝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可在那夜,匈奴递来投降且世代纳贡的奏表。

    前提是,将他处死。

    当毒酒流过他的胸膛时,她眼睁睁看着一朵充满朝气的花在她面前慢慢衰败,可是却无能为力。

    “阿琴,恐怕我不能和你在关外的草原上驰野了。”他的脸上没有不甘,反而充满遗憾。

    他的眼睛渐渐闭上。

    她又一次流下了眼泪,纵使她知道他还会有下一世。

    可她还是感受到难过。

    回到忘忧坡,她从格桑花海中找到属于他的那一朵。

    再一次见到,是他的灵魂,懵懵懂懂,浑然无知。

    格桑花的光芒彷佛将一切记忆抵消。

    之后的每一世默琴总会以幽灵的形式出现。

    应是少年将军的这一世将他的气运全部耗尽,之后的每一世他总是一出生便先天隐疾,卧病难起。

    并且每一世都无法迈过十八岁前夕这一道天堑。

    默琴想起,在少年将军那一世,在他十二岁的时候。

    他的母亲带着他来到龙虎山的道观,为他卜了一卦。

    “此子命格非凡,却被暗物所挡,生生世世将难逃命运呐。”

    “命运……”

    默琴喃喃着。

    她看着钟表滴滴答答的转动。

    此时,时间是七月二十二日18点22分,距离生日前夕还有四天。

    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了。

    默琴记得在他上一世去世后,她等待在转生大门前,看着他的灵魂向着黄泉渐渐走远。

    而他身后的格桑花,也在他离开的一刹那变成了蓝色。

    当时默琴感到难以置信。

    因为格桑花由金色变为蓝色,代表着灵魂的消亡。

    这将是他的最后一世。

    默琴记得上一次格桑花变蓝,是编号37宇宙中的一个灵魂诞生灵魂意识,他意识到了气泡宇宙的存在,他想要逃脱。

    默琴本想让他离开。可却被执法者察觉到,并无情的将其抹杀了。

    而在被抹杀的那一刻,默琴便见证到一朵灿烂朝气的格桑花由金色极速变为蓝色,然后如烟花般消失在眼前。

    默琴也是从那一次知晓灵魂和格桑花是会消失的。

    但林槐不一样,他是毫无预兆的。

    “他将生生世世难逃命运。”

    这声音又在她心底回荡。

    他的命运,便是永远的凋零衰败吗?

    命运,实在是变化莫测。

    对于这位陪伴许久的朋友,她内心开始涌动不忍。

    走到医院外面,天空星明月朗。

    她该离开了。

    默琴睁开眼,手下仍是那一朵蓝色的格桑花。

    她将它放在窗台,浇了点水,便出门来到了坡顶的梨花树下。

    她眺望远处的忘忧城,内心莫名的忧心忡忡。

    洛里莎忧心忡忡的走在荒野上,心中为默琴感到忧虑。

    那来自极北冰原的银月狼群,跨越千百里来到忘忧城这片废墟之地。她敢肯定,这群神秘疯癫的嗜血狼群绝对是受到某种驱使,袭击默琴并不是阴差阳错。

    风儿呜呜的响在耳边,默琴平静的神情又浮现在洛里莎的脑海中。

    “没关系,他们伤害不了我。”

    洛里莎不自觉地会心一笑,自从相识以来,默琴都是平静的面对着忘忧坡的每一场危机。她觉得遇见默琴这个万分沉着可爱的女孩是不可多得的际遇。

    忘忧坡的坡顶,流传太多神秘的传言。从洛里莎的年幼时起,年迈的奶奶便在温暖的火炉旁讲述那坡顶的传说。传说古老的先民便是从忘忧坡的坡顶而来,那是太阳升起月亮沉落之地。先民警示后人莫要踏足一步,不然灵魂便会坠落深渊。

    年幼的洛里莎被这故事吓的起了鸡皮疙瘩,自然是只敢仰望不敢逾矩。

    可是在一个大雾之夜,洛里莎在荒野漫步时,天空忽然风雨交加,不知道方向的洛里莎跌跌落落的望见水雾中,有一株纯白色的梨花树在细雨中飘飘洒洒。

    默琴就站在树下,黑发如瀑,目光如炬。

    洛里莎倒在地上,等醒来,便已经躺在小木屋里唯一的床上,依然是那一盏昏黄的灯,照在旁边平静微笑的默琴脸上。

    “你是谁?”

    “我是忘忧坡的守夜人,你呢?”

    “我是坡底忘忧城邦的居民,我叫洛里莎。”

    “欢迎你常来。”默琴依旧是平静的微笑。

    洛里莎却看见灯下她眼中的孤独。

    以后她便常常来了。

    荒野中又渐渐升起薄雾。

    洛里莎牵着小星和阿布,思绪却飘扬太远太远。直到小星和阿布使劲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姐姐。”

    “啊——怎么了?”

    “你快听——”小星和阿布一同指向薄雾深处——

    大地的震颤声阵阵传来。

    洛里莎在荒野中张望,薄雾中的太阳显得异常昏沉,可这明明是朝阳初升。洛里莎感知到有诡异莫测的事情将要发生,连忙牵着小星和阿布快步向前。

    可这时雾气越来越重了。

    急促的马蹄声围绕在她身旁,钢铁的摩擦声嘶鸣在浓雾深处,像是一个大雾中的军团正在气势汹汹的朝她涌来。

    洛里莎牵着小星和阿布的手更紧了。

    她忽然想起几月前,城中央的教堂内在一个夜晚突然钟声四起,然后大火弥漫这座教堂。

    据传,教堂中的圣师疯癫的站在烈火中,近乎用悲鸣的声音发出他的最后一句箴言——

    “异乡客将临,忘忧城即将覆灭。”

    异乡客这个古老的传说,几乎每一个忘忧城的居民都从小听到大,弥撒时圣师在讲,火炉旁的老人也在讲。

    “先民预言,异乡客将会把忘忧城覆灭在一片火海中。”

    洛里莎三人被围困在一片大雾的囚牢中,无数繁杂的声响充斥在周围。

    “是笛子的声音,姐姐,你听。”阿布突然喊道。

    洛里莎开始细细地感知,果然是笛音。那笛声丝丝缕缕,如同大雾中一条轻盈的线,时而纷扬,时而低迷。在丝丝缕缕的笛音中洛里莎感觉眼前变得朦胧梦幻,身体像泡温泉水时的绵绵软软。

    她感到无法动弹,一下子绵软的蹲在地上。

    那笛声越来越近了,小星和阿布忧心的询问洛里莎,可她只能听见心脏急促的跳动。

    那无数混乱的声音连同着奇特的笛音如同一把极速的箭,彷佛要射穿洛里莎的心脏。

    可这时马蹄声打破了一切,风中传来长袍猎猎扬起的声响。

    然后洛里莎艰难的抬起头。

    大雾迷蒙间,一头长背黑鬃的骏马飒然眼前,泠泠然从浓雾中走出,宛如君王临世。马背上端坐这一位黑袍长衣的男子,巨大的斗篷几乎遮盖了他所有的面容。

    而他手边正是一把翠绿如滴的长笛。

    紧接着从他后方走出四匹黑马,马背上的人全部是身着黑袍,身躯高大,戴有黑底描银的面具。只是左前方一人抱着金火微茫的青铜灯,右前方手持着一面随风飘扬的长幡。

    他们的气息前所未见,在大雾中如同鬼神降世。

    那戴面具的四人拉动缰绳,步履轻缓的围绕住洛里莎姐弟三人。

    最开始的那人依旧岿然不动。

    持幡的那人最先开口。“这片荒芜之地竟有渎神者的后人。”

    “那群可怜的渎神者从来都是群居而活,真像是寄生虫般恶心不堪。”这声音尖细刺耳。

    “等等,它身上有那头狼的气息。”持幡者刚说完,后方便传来一声战马嘶鸣的声音。

    那个黑袍长衣的男子缓缓的驱马走来,停留在洛里莎身前。

    旁边四人自动让开道,明显黑袍长衣者乃是众人的领袖。

    他跨下马鞍,然后步步走向洛里莎。

    “走开,不要伤害我姐姐。”小星挡在洛里莎身前。洛里莎虚弱的倒在地上。

    那名领袖停下脚步,然后缓缓打开斗篷。

    洛里莎看见斗篷下的那双金色的眼睛,她明白——

    预言成真,异乡客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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