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箴跑过去试探格雷科的呼吸，她看的清清楚楚，自己放在男人鼻子下的手颤抖得像筛糠一样。好在还能感应到微弱的气流，她的噩梦并没有发生。

    或许是被刚才开门的混乱吵醒，格雷科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离他极近的，欲哭未哭的，孟箴的脸。他从没有见过孟箴会有这种表情，就算是她在默默想家的时候也没有，那种浅淡的克制的悲伤就足以让他心痛，现在这样简直是要把他的心捏碎了。

    波特见格雷科醒来，给他解释了为什么孟箴会出现在这里。“孟女士看您一直没出来吃晚餐，电话也打不通，担心您出什么意外……您现在感觉怎样？有哪里不舒服需要叫医生吗？”潜台词就是没有的话波特可就要闪人跑路，把这里留给格雷科和孟箴互诉衷肠了。

    格雷科下意识说没有，波特立刻转身离开，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掩的只留小半缝隙。

    孟箴情绪平稳下来，也觉得自己失态，关心的问了格雷科几句，确定他只是太累了一时困睡过去，就告诉他赶紧吃饭立刻睡觉，然后匆匆离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格雷科想说些什么，只是他不知如何开口，孟箴也存心躲避，这话终归没说出来，两人各自散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孟箴也没和格雷科多说什么话，格雷科同样忙着抓紧最后的时间给球员讲解战术和打鸡血，倒是波特频频看了两人好几眼。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四点，足总杯第三轮比赛，米德尔斯堡对阵布莱克浦，在河畔球场准时开始。孟箴坐在客队球迷区的第一排，就在格雷科教练区的后面。格雷科现在看起来精神抖擞，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穿着胸前挂有布莱克浦徽标的剪裁得当的长大衣，又干练又优雅，精英气度拉满。

    孟箴觉得虽然大衣能极大提升男士魅力，不过究竟提升到什么程度还是和个人条件息息相关，比如旁边的波特今天也穿了双排扣长大衣，看着还是有些显挫。

    布莱克浦的球迷本来就不是很多，愿意远征客场的球迷更少，尤其是面对这种胜率极低的比赛，有几个人愿意费钱费力去千里之外的城市看自己主队被暴打呢？

    因此布莱克浦的老板奥伊斯顿手里剩了很多门票，顺便分给格雷科五张第一排的好座位票。但是孟箴拿票坐下的时候发现四周空空荡荡，因为第一排票太贵，远征球迷没买……花大价钱近距离纯享主队挨揍，未免有些过于冤大头了。

    米德尔斯堡的主场河畔球场里坐满了穿着米堡经典红色球衣的球迷，在自家球队出场时报以震天的呐喊声。

    米堡主教练麦克拉伦是典型的英国绅士，穿着精心剪裁的西装，带着球员向热情的球迷挥手致意，又走过来风度翩翩的和格雷科握手拍肩，在开赛以后就从容淡定地坐在替补席的椅子上。

    麦克拉伦曾经也是弗格森老爵爷的助理教练，帮助曼联取得了世纪之交的英超三连冠，独立执教之后事业更是风生水起，本赛季的米德尔斯堡联赛、足总杯、联赛杯三线齐头并进，在这样一位成功人物眼里，布莱克浦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绊脚石，可以一脚踢开罢了。

    所以他排了一个343平行站位的阵型，把人全部压到前场去。这个由战术大师克鲁伊夫创造的阵型贯彻了他的全攻全守理念，因此在荷兰之外尤其是英伦三岛上还很少有人采用。

    格雷科见状悚然，他今天排的这个借鉴自安切洛蒂老爷子的442阵型同样要求球员压上，对阵平行站位的343就打成互捅局了，所有人一起在前场大乱斗。但是布莱克浦的攻击能力怎么能和米德尔斯堡相比呢？

    助教波特同样意识到了问题，他问格雷科要不要把球员收回来，什么442，直接101，铁血摆大巴，全部退到门前堵着。孟箴坐的离格雷科极近，看到格雷科带着犹豫不定的表情踱步原地转了两圈，没有回答波特。

    球场上的空间就这么大，一方退了另一方就会进，现在米堡来势汹汹，空间全部放弃就相当于把压力交到球门前了，这样更危险。最终格雷科摆手示意不退，向后卫胡安·卡洛斯大喊：“集中精神！”挺过米堡士气最旺的这段时间，会不会有转机？

    孟箴见状叹了口气。这个选择说不上好坏，布莱克浦比米堡弱这么多的现实就决定了主教练的每一个选择基本都会错，只有错多错少的区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队还在中线附近纠缠，试图推到对方禁区里去。客场白色球衣的布莱克浦和主场红色球衣的米德尔斯堡像两条河流，碰撞冲击着，又像两只猛兽在殊死搏斗。

    第三十五分钟。

    布莱克浦前锋麦克马洪接队友短传立刻向前疾跑，接连过了两个试图抢他的米堡球员。

    米堡主教练麦克拉伦猛地起身，他旁边的助教更是跳起来大吼着让球员回防。可是克拉格·麦克马洪不愧为英乙舍普琴科，一个精彩的闪身就躲过了米堡球员的放铲，趁着身后那人起身之际猛冲向球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麦克马洪觉得自己可以看清守门员眼中的……

    安心。麦克马洪感觉奇怪，自己可是离球门只有十几米了啊，而且后防线也很空虚，守门员在想什么呢？

    孟箴和为数不多的客队球迷一起喊起来。格雷科也挥臂攥拳，身体几乎弯成弓箭，蓄势待发。

    场上的空气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只有穿着白色球衣的麦克马洪在跑，他看到米堡守门员封堵远角，为什么要站到那里？不想了，射门！

    他的脚重重踢在草地上，溅起一小片尘泥。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的麦克马洪看到一双红色的手伸在面前，要拉他起来。

    孟箴颓然放下胳膊，一个好球被米堡中卫解围了。看不清这中卫原来在哪，看不出这中卫如何跑位，只看得到两人一错身之交，球就丢了。

    米堡主教练麦克拉伦恢复了派头，和助手说了两句话之后施施然坐了回去。他之所以敢摆这个阵型，就是因为后防线上有一位他绝对信任的大将，英格兰主力中卫，米堡铁血队长索斯盖特在。只见索斯盖特抢下球后立刻回传门将调整，门将稍作观察利落开大脚直接转移到前场。

    麦克马洪的这次失败对布莱克浦是一个极为致命的打击，肉眼就可以识别出布莱克浦先前那股气势散了，球员都垂头丧气。即便接下来的时间里格雷科和波特不停的喊着给球员鼓劲，又换上两个后卫打无锋阵，这支英乙球队的球门还是一次又一次被攻破。

    裁判吹响了标志着比赛结束的终场哨。3：1，主队在前客队在后。最后时刻绅士麦克拉伦不想让自己的球员绷得太紧影响接下来的联赛，用了替补。

    孟箴就坐在格雷科身后，看到他转过身来，对着布莱克浦球迷看台的方向，满面泪水。虽然没有对于胜利的预期，但依然很难接受失败，尤其是为了这场比赛付出了那么多。他深陷的眼窝里泛着水光，像是在孟箴心里下了一场大雨。

    波特一直抓着自己的头发，从米堡进第一个球开始他的手就没有放，整张脸上所有的器官都滑落成向下的曲线。他嘴唇嗫嚅着没说出话，或者他说了，被淹没在数万米堡球迷的欢呼声里。

    孟箴想站起来拍拍格雷科的肩膀，抱抱他，但此时米堡主教练麦克拉伦走过来，她只能在身后摸摸他垂着的手——被英格兰深秋的风打的冰凉，示意他去和足坛前辈答话。

    好在麦克拉伦没多说什么，鼓励了格雷科两句就带着球员去谢场。格雷科也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孟箴，就拉着波特回客队更衣室。这毕竟是球场，他这个主教练还是球员的主心骨，在遭遇惨败之后他要支撑起球员的信心。

    他的脆弱……等到在亲近的人身边时再表现出来吧。

    孟箴坐在看台上，安保刚刚来通知说为了避免发生冲突造成事故，让他们客队球迷等主队球迷散了再走。

    胜利的米德尔斯堡球员向球迷谢场，获得了球迷极其热烈的欢呼。队长索斯盖特带领球员绕着球场跑了一圈，和球迷一起唱着队歌庆祝胜利，孟箴亲眼看见有人抓着他的手亲吻。她想到刚才一触即收时感受到的格雷科手上的寒意。索斯盖特的手想必被支持者的爱温暖得滚烫吧。

    跑到布莱克浦球迷区前面的时候，虽然看台上只有可怜的一个球迷小方块，第一排更是只有孟箴一个人，索斯盖特还是很有素质的示意球员暂停庆祝，绕的远了一些过去。

    孟箴叹气。米德尔斯堡可说是非常尊重布莱克浦球迷的感受了，但这种挫败感还是让她觉得全身都像针扎一样的疼。失败真是让人难以接受，她还只是半个当事人，不知道安杰罗又是何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