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血

    苍和紧抱住简萤,指尖一片冰冷。

    怀中的小姑娘面色潮红,早已失去意识,小手却并不安分地胡乱揪着他的衣襟,生怕他会丢下她不管似的,时不时发出一阵痛苦呢喃。

    心脏像是被利刃反反复复切割一般,痛彻心扉。

    一贯无甚波动的面容出现了少有的慌乱,似飓风吹皱无垠雪原。

    他一手紧握住她紧紧揪住他衣襟的小手,只觉掌心由于紧张而一片冰冷,尤为显得她小手的滚烫;而另一只手颤抖着去探她的气息。

    苍和眉间一凝。

    是蛊虫,七日散。

    他挥手,凝结的空气中瞬时充斥着逼人灵力,手指指尖闪现出一丝寒光,一道幽光清泉流水般迅速蔓延至怀中小丫头额间,消失不见。

    看着她紧皱的小脸终于舒展开,那异样的潮红消退,紧紧揪住他衣襟不放的小手也终得松开,苍和冰封的眉眼这才融化开来。

    只是,用灵力压制只能震得了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

    他想到什么,眉间再次凝起锋利冷意,抬眼望向站在他身侧,方才竟是只是看着的长暝身上,冷言道:“你早知她中了七日散?”

    长暝莞尔而笑,弯腰蹲下身,不顾苍和锋利的视线,大手抚上小姑娘的手,漫不经心地一寸寸摩挲:“嗯。”

    七日散做法极为残忍,是将犯下弥天大罪、遭受神罚的堕魔活生生浸泡在十八味毒药中,将其生生闷死,再将遗体用魔域的无尽业火尽数烧尽,最后喂食给一种名为爞蛄的蛊虫而制成。

    此蛊虫甚是歹毒,若是中此蛊,灵力会暂时封印,七日内不与旁人产生肌肤之亲,则会皮肤龟裂腐烂,成为那行尸走肉;而若与人发生肌肤之亲,又会将此蛊传给那人。

    而在这七日内,每晚也会毒发,轻则周身燥热难耐痛苦不已,重则会生生热死。

    但,此蛊并非无解。

    产生于魔族的七日散,仅能由魔界王族血脉的心头血化解。

    王族血脉么……

    长暝站起身,瞥向地上瑟瑟发抖的无朝。

    她早已赢弱不堪,若取她心头血,必死无疑。

    死了好啊,是少了些乐子,但敢给小莲花下蛊……

    无朝只觉一道逼人威压紧紧压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一阵战栗。

    她几乎耗尽全部力气强撑着抬起头,见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那戴着诡异面具的魔尊,朝她浅浅勾唇,露出个笑来。

    她毛骨悚然,却是连逃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面前那笑盈盈的魔尊掌心骤然萦绕着一阵黑雾,霎时无数凄厉叫声自掌心传出,响彻天地。

    是他杀过的上万生灵,在怨毒地狂欢,诅咒她一道坠入深渊。

    “你……你不能杀我……”无朝倒地,却是无可奈何:“你,你杀我父亲,和兄长幼弟……还不够吗……”

    “长暝……这是你,你欠我的,你欠我好些性命……”

    “我的幼弟,我唯一的弟弟……他,才刚出生,还,还不会说话……他只是对着你哭了一声……你怎么能……”

    “你,你才是最该,下地狱的!长暝……你真该死……”

    她自知大限将至,将闷在心底千百年的话终得咬牙说了出来。

    长暝的动作却是顿了顿。

    他的目光越过眼神怨毒的无朝,看向苍和怀中,那紧皱着小脸的小姑娘。

    长暝沉默片刻,轻笑一声,手中黑雾尽数消散。

    “魔尊竟还怜惜手足之情,倒令我刮目相看。”苍和冷言道。

    “手足之情?本座可没这个东西。”长暝回答,却是丝毫未给苍和半分眼神,那双眸子紧紧黏在简萤身上,愈发柔和。

    “本座答应过她,不杀无朝。”

    苍和并未再说什么,他看着怀中的小姑娘,眉眼间尽是担忧:“那便快些。”

    长暝终于瞥了瞥苍和,嘴角勾起:“苍和仙君在此,本座可没有脸面当着仙君面宽衣取心头血。”

    “你……”苍和皱起眉,许是音量大了些,惊扰了怀中的小姑娘的好梦,她小嘴一撇,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唧。

    苍和压低音量:“她方才在受苦,你看不到?”

    “看得到,自是看得到。”长暝说,自顾自便弯下腰,要将她揽入怀中,“所以才要仙君尽快将小岚交给本座,本座也好早些取心头血救她。”

    “……”

    苍和一贯平静如水的眼眸此刻遍布阴云,他看了看怀中的小姑娘,手紧了紧,终还是任由长暝将她抱起。

    .

    龙息城内。

    夜色如墨,昏暗的客栈内,仅一盏微弱的烛火摇曳,好似笼上一层薄纱。

    长暝一向喜爱黑暗。

    黑暗曾经能隐匿罪恶,如今似是能洗尽他满手的血腥。

    空中有股旖旎的气息挥之不去,清香,夹杂着客栈的淡淡木质气息,还有烛火燃烧时散发的隐隐糊焦味道。

    于无尽黑暗中,他似是看到了岁月流转的痕迹。

    汹涌奔流的江边,瘦瘦小小的笨蛋小莲花紧紧拽着他,将他拉回这喧嚣世间,陪他看遍繁华景色。

    他说他想要一个家,她明明手那么笨,却依旧亲手给他制作一个个家具,歪歪扭扭,却足以让他珍藏千年。

    他说他非人非魔,是个杂种废物,她就揪着他的耳朵一遍遍念叨,他才不是,他明明是世间仅有的珍宝。

    她好像有无尽的耐心,一遍遍劝导他,帮扶他,将他从堕魔的悬崖边一次次拉回。

    可他不是唯一的。

    长暝眸中晦涩,静静坐在床前,凝望着床上的小姑娘安静的睡颜。

    她还有一条龙,她更偏爱那条龙。

    她为龙赐名,冠以她之姓,却不愿如此待他。

    她和龙手握平殃清河,神剑成双,可却没有他。

    笨蛋小莲花爱他,一如她爱世间众生,可这不是他要的爱。

    长暝轻轻叹口气,将脑中那滔天的喧嚣压下。空中旖旎的气息似是愈发浓重,像是烟雾笼罩裹缠一般,直朝着脑中钻去。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她身上的清香,还是气氛使然。

    亦或是二者皆有。

    长暝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白皙的脸颊。

    同记忆中别无二致,柔软,细腻,温暖,即使是最为上等的丝绸都不足以相媲美。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她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小脸也无意识地偏了偏。

    长暝轻笑一声,伸手捻起她脸颊边的一缕墨发,动作极为轻缓地缠绕在指间,低头嗅了嗅,只觉鼻息间满是莲花清香。

    他凝望着她的睡颜,目光越发浓稠。

    良久,长暝低下头,近乎虔诚地,亲吻着她的发丝。

    最后一个吻,轻轻落在了她的额上。

    他松开缠绕在指间的墨发,随手在空中一勾,空间瞬时一片破碎扭曲,一片黑雾散去,漆黑匕首紧握在他手中。

    长暝随意扯开自己繁琐华贵的衣衫,直至露出胸口,未有片刻犹豫,直直将那把匕首捅入心窝。

    他神色如常,静静望着床上酣睡的小姑娘,眸间俱是温和。

    乌血顺着光洁的胸口倾洒而出,于空中汇成一道血线,顺着她的唇入口。

    烛光摇曳,那血中竟夹杂着金光。

    长暝唇色苍白,却依旧无甚反应,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满眼皆是那宁静的睡颜。

    取出心头血将会耗费他百年修为,但那又如何呢。

    酣睡的小姑娘面色红润,一股浓郁灵气环绕在她身侧,无数光芒点点,最终汇入她的体内。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修为由金丹初,已到达金丹后。

    他将自己百年修为给了她。

    良久,长暝拔出匕首,匕首于空中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他随意挥手,骇人的伤口瞬时愈合。

    他再次凝望着她的睡颜,目光凝在她粉嫩的唇上。

    夜色如水,晚风正凉,吹散这片笼罩着夜城的薄雾,彻底唤醒,他尘封了千年之久的记忆。

    真好,她回来了。

    .

    简萤睁开眼睛,觉得浑身神清气爽,鼻息间还萦绕着一股子冷香。

    她昨晚干嘛了来着?

    好像看着苍和和长暝互相阴阳上演真人版甄嬛传来着……

    然后……然后她两眼一黑就毒发了?!

    简萤觉得不对劲。

    之前每次毒发,她都被掏空累得不行,这次咋浑身舒畅,还挺凉快?

    简萤瞪大双眼,好家伙,她到了金丹后???!

    她揉揉眼睛,觉得动作有些被限制,然后再次瞪大双眼。

    好家伙,她身边咋躺着个人???!

    怪不得觉得动作受限制,爹的,她正被这人抱在怀里,头顶抵在他下巴,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的冷香气息。

    怪不得觉得挺凉快,丫的,这家伙浑身冰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嘎了。

    不过简萤知道这人不会轻易嘎,因为她惊恐地往上瞅的时候,更加惊恐地发现这家伙是他爹的长暝。

    简萤人傻了。

    “……”似是她动作幅度太大,长暝那蝉翼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揽在她腰间的手掌也动了动,又往着他那边拉了拉。

    简萤迅速化身灵活大母猴手脚并用从他怀中逃窜,动作笨拙极了,又因为动作过□□速,她用力过猛差一点头朝后向床下栽去——

    然后被醒了的长暝一把揽住腰拽回。

    简萤:“……”

    简萤:“谢谢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

    长暝的神情夹杂了丝委屈:“昨日你毒发,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你体内那蛊虫清理尽,有些劳累,不料竟睡着了……”

    他的声音带了丝刚睡醒的沙哑,露在面具外的眼眸还染上了一层水雾。

    简萤瞬间羞愧不已。

    看看,看看,魔尊人多好啊!!

    她早该想到的,魔尊人明明那么好,体恤下属,心有大义,善良正直……

    她她她方才竟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长暝是那登徒子!!

    真真是惭愧!!

    简萤迅速滑跪:“啊?你……额,多谢……额我……”

    她还没组织好语言,长暝便继续道:“无妨,我是魔,被人误解是我的命运,怪不得别人。”

    简萤:“啊?”

    她更羞愧了,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只想给自己一个大逼兜。

    长暝坐起身,看着她低着头,毛茸茸的脑袋就正对着他,心情极好,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简萤一阵战栗,迅速闪开,寻思着虽说咱俩之前认识但现在咱俩还不熟,这样不好吧?

    长暝心情大好,弯腰下床,看着那小姑娘也一骨碌爬起身,慌张检查自己衣物是否完好,发现无事发生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抱着摸了摸脑袋就吓成这样?

    那么若是知道昨日……

    长暝嘴角勾了勾。

    她不知道的是,昨晚烛火忽明忽暗,细小火苗在黑暗中摇曳,一如他狂跳的心脏。

    他蜻蜓点水般,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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