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意外很快就平息了,接下来的日子像之前的每一天,再无波澜。
王波每天都在房间里睡觉、发呆,一句话都不说,林芷也安静了下来,在意识体空间中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裂缝打开的机会,下次她一定可以逃出去!
王波的太阳真的再也没来过,他怀疑自己可能真的好了。
然而就在某一个像平日一样的下午,王波迎来了那个似乎要买他的心脏和肾脏的人。
那一天,太阳西斜,昏黄的阳光懒懒地透过窗户照进来,夏日的高温让房间无比憋闷,臭味冲天,白色的蛆虫在地板上爬行。
买家在跟南哥说什么,王波的耳朵里不断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那两张嘴张张合合。
阳光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瞳孔里,他看买家甚至看出了两重虚影,他不知道是自己又发疯了,还是那个人真的有两个身体,阳光灼得他几乎晕倒。
在房间蒸腾的热气里,那个买家依然裹着一件长外套,他戴着帽子看不清脸,看上去很年轻。
林芷看那个买家隐隐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个眼熟的根源在哪里。
这个人拿王波的心脏和肾来干什么呢?
王波永远没办法知道答案,林芷也没办法知道。
王波被拖离了那个闷热的房间,带到了三楼的手术室。
啪——
无影灯打开,亮得王波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穿着无菌服的男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那冷漠的眼睛里还有别的东西。
王波想起来在自己老家,隔壁邻居每年都会杀猪,猪的惨叫响彻天空,拿着屠宰刀的邻居不为所动,看着厚实的猪腿,贪婪地舔舔嘴唇。
是了,那眼睛里的东西是贪婪。
王波躺在手术台上,针扎进了他的身体,有液体被注入他体内。
王波开始昏昏欲睡起来,林芷万万没想到麻醉剂竟然也会对她产生作用,她也开始感受到困倦。
王波的意识已经放弃了挣扎,他的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只要睡过去就好了,他忍不住想起彤彤,她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躺在这里?跟他一样吗?
林芷恨不得化出实体来把他掐醒,强行打起精神,焦急如焚地在意识体空间里大喊大叫起来。
“王波!醒醒!”
“王波!你赶紧给我醒醒!”
见王波毫无动静,林芷情急之下开始尝试主动进攻他的精神体。
王波的精神体看不见也摸不着,不像她一样还在意识空间里有实体,她闭上眼,尝试与王波的□□取得联系。
麻醉剂还在发生作用,在一阵一阵地晕眩中,林芷努力尝试想要王波身体的手指动一下。
动啊、动啊、动啊……林芷感觉自己头晕得快要死了。
就在这时,王波的小拇指在她的努力下,真的轻微动了一下。
林芷大喜,强打精神把自己的精神体蔓延到其他身体部位。
王波的眼睛开始频率异常地眨动,一只手艰难地抬起来,挣扎着想要打开那只拿手术刀的手。
这么简单的动作,林芷感觉已经去了自己半条命。
感觉到王波身体的挣扎,拿刀的男人抬了抬眼皮,对站在一旁的助手说:“还醒着,加大点剂量。”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毫不迟疑地划开了王波的皮肉。
但是意外地没有多痛,林芷想也许是刚才的麻药已经发挥了作用。
旁边的助手把更大一些剂量的针剂推入他的身体。
王波的意识彻底陷入空白,林芷亦然,晕眩感一阵一阵冲击着她残存的理智,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与王波的意识慢慢地融为了一体。
眼前的无影灯开始出现重影,林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灯,突然觉得灯的影子与王波的太阳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那无影灯的重影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一个太阳一样发出炽热的光芒。
地板中间忽然裂出一条缝,伴随着童年动漫里“噔噔噔噔~”的背景音,超新人从地板里飞了出来,摆出了王波最喜欢的那个pose:“超新人!登场!”
“超新人!救我!”林芷挣扎着大喊。
超新人双手合十,喊出经典口号:“超新!光波!”
光束从超新人的双手发射出来,在林芷期待的目光中,迅疾地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消弭殆尽。
林芷错愕地低下头。
林芷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光束射出了一个大洞,通过大洞能看到身体里那些内脏还在不断收缩,肝脏、胃、肠子…所有的内脏都还在,唯独缺了心脏和肾。
王波的太阳还在超新人身后闪耀着,热气蒸腾,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在这种温度下极速腐烂,白色的蛆虫慢吞吞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超新人…为什么…”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她的英雄。
超新人双手叉腰,哈哈大笑:“正义的伙伴!超新人!打倒所有邪恶的化身!”
邪恶的化身?她是邪恶的化身吗?
她慢慢地瘫倒在地上,被击穿、被腐蚀的痛苦后知后觉侵袭了他的全身,她痛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她是邪恶的化身,那林芷是谁?
那王波是谁?
剧烈的疼痛让林芷所有的记忆都被崩裂成碎片,与王波的记忆碎片搅和在一起,意识体空间剧烈摇晃起来。
耳边似乎有风呼啸着卷过,好吵,还有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在不断提醒她:“林芷!醒过来!都是幻觉!这些都是幻觉!”
这些是幻觉?怎么可能!
她低头看着自己腐烂的身体。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的话,能不能告诉她,这么痛,怎么可能是幻觉?
她终于喊出了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从喉咙里宣泄出来:“痛啊…我好痛啊…”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大慈大悲的神啊,结束这一切吧,她真的太痛了。
意识体空间剧烈的摇晃,先前的裂缝竟然因为这摇动再次出现了,透出明亮的亮光。
被那亮光一照,林芷的神智挽回了片刻宝贵的清醒。
她恢复神智的那一瞬间,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差点又着了这小鬼的道!
她忍着全身的剧痛站起来,跌跌撞撞朝那裂缝跑去,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不断加快脚步、加快脚步,直至跑了起来。
王波的身体此刻在地上抱头打起滚来,蛆虫越来越多了,在他身上攀爬。
这时,有一只白色的虫子缓缓爬行过来,它在这一堆蛆虫中是如此不醒目,又如此吸引林芷的注意力,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那只虫子,不知不觉间她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又与王波融为了一体。
它慢慢地爬到了王波的身边。
那是一只有两个脑袋的白色虫子,它是那样小,她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辗压死它,它又是那样大,在它的面前她产生了想要跪拜的冲动。
王波也停下了打滚,怔怔地与它对视。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和它两个脑袋上的四只虫眼对视的感受,那种感觉就像人类第一次见到幽深的大海,战栗于自身的渺小,惭愧于自己的卑劣。
刚才她在向神祈祷,那么这只虫子是谁,它是神在人间的化身吗?
它说话了,它没有嘴巴,但它的声音又明明白白传进了他的耳朵,声音那样平和,那样温柔,令人沉醉:“可怜的人,你愿意成为我的宿主吗?”
宿主?
王波和林芷同时不明白地看着它。
“成为我的宿主,你将永远活着。”
“成为我的宿主,你可以获得你从没想过的力量。”
“成为我的宿主,你可以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一切。”
虫子平和地开口,它扭头看向超新人背后的太阳:“你喜欢太阳吗?成为我的宿主,你可以住在太阳上。”
虫子的声音轻柔地飘进他耳朵里,像一把小钩子,勾引诱惑着林芷的心。
它的四双眼睛盯着王波,用鼓励的眼光,期待林芷说出肯定的回答。
王波的心完全地敞开,这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只要答应了,他就能摆脱现在这令人绝望的痛苦,就能获得做梦都没想过可以获得的力量,他可以把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那个南哥、那几个看守他们的男人、那个给他开刀的医生和医生的助手,包括卖掉了他的父亲,把他们全部变成虫子,每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们都体会他被挖出内脏的痛苦。
不,他们应该更惨,他们全身上下所有的部件他都想要给他们拆掉,让他们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王波的声音如同蛊惑:你帮我答应它好吗?
林芷失神地看着那只虫子,她该答应吗?
她轻轻转动脑袋,再次看到进在自己眼前的裂缝,那明亮的光辉照耀着她,只要她往前走一步,她就能走出这里,她就能……
她就能怎么来着?
不对,不对。
林芷再次咬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在她口腔里弥漫开来。
不对!这根本不是她的经历!
她林芷根本不需要帮任何人做任何事!
林芷的意识挣扎着冲破所有禁锢,向前一步走进了裂缝之中,坚定回答:“我拒绝。”
亮光包围了她,在这片明亮中,她再次看向那只虫子:“我不信神,不信天使也不信魔鬼,我不向任何鬼神祈求力量,我只向我自己祷告,我不需要你的力量。”
林芷这时发现那两只虫头慢慢地变化出面孔,虫身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人头。
一个头颅是彤彤的,她的头颅脸色惨白,紧闭着双眼,另一个头颅上顶着的那张脸…赫然就是王波的脸!
那个虫头上的王波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周围的场景剧烈扭曲,然后不堪重负的破碎。
雪花再度飘落在林芷的头发上,她又回到了雪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