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到前厅没看到许恒，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给他发信息。
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许恒走到她面前。
阮青左右晃了晃脑袋，报告说：“许医生说我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许恒“嗯”了一声：“真好。”
阮青没问他去哪，站起来去挽他的手：“走吧，许总。”
许总这次没开那辆又黑又亮的车，出发之前调了座位，阮青坐得很舒适。
从诊所到停车场这段路程两人沉默走过，但上了车以后许恒反倒主动开启话题。
“晚上想吃什么？”
阮青窝在座位上不想动弹，突然被这么一问，愣了一会儿，只好说：“一下子想不到能报出来的菜名。”
“今天想不想到外面吃？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很久没有吃沙县的馄饨了。”
“啊……也可以。”是她半年前发的朋友圈。
“你想吃的都在我的备忘录里记着，以后……等下下车了给你看看。”
阮青警觉：“那你也要看我的吗？”
许恒眼睛不离已经开始闪烁的红灯，又开始学阮青的语气：“说不想看是假的。”
阮青叹一口气：“好吧。”
红灯切成黄灯，又变绿。
晚高峰还要再过半个小时，路上并不很拥挤。即使如此，兆津的街道也川流不息。
“阮青……”
“我在。”
“青青。”
阮青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坐正了，她侧过脸去望驾驶位的人。
她仗着他不能分神，问的问题半点不掩饰目的：“许总，你在想我吗？”
许恒答非所问：“你就在我旁边啊。”
“是啊，那你为什么想我？”阮青尾音上扬，平平无奇的话被她说得几近轻佻。
“没有不想你的时候。”
调情的时候，侧面回答是情调。但伴侣的追问不是为了模棱两可的说法。
阮青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周围越来越少的建筑：“所以你真的是在带我去沙县小吃吗？”
“带你去许家祖宅，可以吗？”
这个时候来征求意见显然很没有诚意。
阮青不满：“那馄饨呢？”
许恒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无意识收紧：“冰箱里有，我煮给你吃。”
阮青安心地躺回椅背：“好。”
车程大概一个半小时，阮青干脆睡了一觉。
她再睁眼的时候，许恒放大的侧脸就在眼前，“啪嗒”一声，安全带解开了。
许恒稍微退开，才发现阮青不声不响地醒了。
“睡醒了？”
阮青好奇地问：“如果我说我没睡醒，你还是打算抱我下车吗？”
她说“还是”。
许恒也不心虚，学着阮青之前尾音上扬的轻佻语调：“是啊。”
阮青相当配合地重新阖上眼。
许恒下车绕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
阮青也不睁眼，在许恒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问：“车里有空调，你也会觉得热吗？”
视觉的缺失让其他感官更灵敏，阮青能听到他的心跳，也感到他的体温更高。
“有时候觉得你知道得很多，”许恒苦笑，“有时候觉得你是块木头。”
阮青懒懒散散地接话：“你也一样。”
除了硬邦邦的有点硌以外，阮青对这个代步工具还是很满意的。
许恒用气声说了一句：“快到了。”
阮青慢悠悠睁眼：“家里还有家长吗？”
“没有，”许恒垂眼专注看她，“外公这几年也到市区住了，这里毕竟不太方便。”
阮青犹疑：“……那我要下来吗？”
许恒把她往上掂了掂，走得更快了。
阮青确信许总有在一直保持锻炼，她虽然不过百，但哪怕抱一摞书走这么一段路也该胳膊酸了。
许恒脖颈上多了一双雪白纤细的手臂，阮青望着他。
“你这样怎么开门呢，许总？”
奇迹许总可以刷脸开门。
阮青最终在三楼的卧室被放下。
这间卧室的风格跟阮青在大平层住的差不多，只是很多东西更细致更完备。
许恒的图谋不轨，不是说说而已。
阮青的鞋在进门的地方就脱了，现在她坐在床上没法下地。等许恒拿着家居鞋回来的时候，阮青正好把床头柜的抽屉合上。
两人隔着两米多的距离对视。
阮青慢吞吞挪过去坐到床边伸手要去接那双鞋。
许恒蹲下去给她穿好，阮青默默收回伸出的手，脚腕处镣铐一样一圈的炙热感让她不自觉缩了缩。
被扣住脚腕的姑娘没有挣扎，低头问：“许恒，你怎么了？”
她太敏锐，至少在物理学和许恒的事上从来没有错漏。
他说没事，阮青却不肯再信他。
许恒这次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阮青一双剔透的眼不喜不悲，她说：“我饿了，你说这里有馄饨，是假话吗？”
男人松开她起身，匆匆出门。
阮青坐在窗沿晃了晃腿。
许总心事太重，她不过多问两句，他怎么快碎掉了一样？
阮青下楼的时候，许恒已经在厨房了。
电脑没有，平板也没有，只有个手机还得省着点电用。
阮青看一眼厨房的方向，想：许总这会儿会让她给手机充电吗？还是没收掉？
她在原地站了半分钟，脚步一转去开客厅的电视。
看看电影频道。
《吸血女伯爵》。
很快许恒就来叫她吃饭了。
阮青目光在餐厅和电视之间游移了一下，问：“我可以在客厅吃吗？”
她在许恒这里总能如愿以偿。
看完两部电影，已经快十一点。
阮青在洗漱的时候忽然很好奇，像这样她不用拎包都能入住的地方，许恒准备了多久、多少，她合理怀疑之前他说的“在京都有住处”也包括在内。
她临进房间前其实还记得要安抚伴侣这回事，但许恒看起来很需要一个人静静。时间也不早了，确实不要再折腾比较好。
阮青多虑了。
第二天许恒就把她的电脑平板充电宝充电器都拿到祖宅来了，还告诉了她网络密码。
只是他本人在祖宅未免待的时间太久。如果不是他还会对着电脑办公，在阮青看来简直跟退休了没多大区别。
除了每天吃完午饭会出去一趟，然后下午五点前回来，阮青没见过他出门。
这天阮青睡觉前喝了杯热牛奶，许恒说可以助眠。
阮青睡眠一向很轻，在寝室的时候不管晚上还是中午睡觉都要戴耳塞再加一个头戴式耳机，想着买都买了，试试也行。
结果凌晨四点被迫醒过来去洗手间。
卧室就有自带的洗手间，但阮青起都起来了，又想下楼倒杯水喝。
得亏阮青出来的时候戴上了眼镜，一楼又开着夜灯，她才能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影。
她打开客厅灯，端着喝了一口的水走过去，把水杯放到茶几上，伸手摇了摇看起来睡得不太安稳的男人。
“许恒，你怎么不回房间睡？”
比阮青还半醒不醒的男人伸手把她捞过去。
“就算是夏天也不能不盖被子睡觉，”阮青皱眉，“而且还开了空调。”
她还是很困，决定不管他了，明天再说，于是试图站起来。
无果。
阮青只好艰难转身想要把他弄醒，却对上一双疲惫的眼睛。
“大半夜的，”阮青面无表情地推一下他，“你打算在这里吓人吗？”
许恒倒是松手了，但又更紧地抱住她。
“在卧室，睡不着。”
阮青明白了：“看来需要助眠的是你，现在去热杯牛奶喝吧。”
许恒既不说话也不放人。
阮青被这么一折腾，也不太有睡意了。她转头看向茶几上面眼熟的文件袋。
睡意散尽的不止她一个。
察觉到阮青目光所至，困住她的力道突然就消散了。
阮青站起身来，顺利地拿到了文件袋。
主治医师是个陌生的名字，字迹潦草，但有一部分打印的内容还是可以看明白。对于阮青来说已经够了。
阮青转过身，沙发上的男人自欺欺人地用抱枕盖住头部。
可她伸手拿掉抱枕，也没受到半点阻碍。
这次不肯睁眼的换成许恒，却不是为了从伴侣那里得到宠爱附加的好处，而是为了逃避现实。
许恒这时如果睁开眼去观察阮青，就能发现她脸上半点悲哀也没有。
阮青看着姿态近乎蜷缩的男人，问：“许医生建议你不要告诉我，对吗？”
许恒为这种卑鄙的隐瞒而羞耻，他绝望地承认：“是。”
她又问：“许恒，你以为他是在为你好吗？”
许恒慢慢抬头，目光迟钝地在阮青的下半张脸滞留。
当然不是了。这样的方式怎么能得到好的结果呢？
许顷作为心理医生是一回事，但这个建议是他以医生的身份提出的吗？
许恒不知道。
阮青本来也不指望许恒能想通，直白地告诉他：“许恒，他只是在替我考虑。”
“你现在告诉我了，我是什么反应？”阮青分析给他听，“我本身有病史，许医生难道不知道我对你的依赖程度吗？定心丸成了不稳定因素，我才是那个应该六神无主的人。但是想也能想到，我放不开你。”
“会完蛋的是我才对，许恒，”阮青俯身跟他平视，“你对我克制不住，而我拒绝不了你。”
许恒这一刻确信，他在阮青的眼里看到了愉悦。
一起完蛋吧。这就是她传达给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