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庄

    荆旭直这一走,许久未见人影。

    於雪尘做事向来顶真,一丝不苟翻阅案卷,待到全部看完,已快到亥时,荆旭直还是没有回来。

    於雪尘在狭里巷就寝,向来准时。戌时一刻,就被苏妈妈叫到屋内休息。如今看了好久案卷,眼睛疲倦,睡意渐浓。荆旭直却依然不见。

    她撑着脸腮,暗暗思忖:待会究竟到哪里休息呢?天色已晚,若要回狭里巷,该到哪里叫马车呢?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挡不住睡意,眼睛微阖,在桌案半寐起来。

    正睡得迷糊,荆旭直回来了。见她在打瞌睡,凑近耳畔轻声说道:“六出,你去内室休息吧,我还有案卷要看……”话音里蛊惑意味颇重,一边牵起於雪尘的手,将她带入内室。

    於雪尘睡意正浓,神思有些糊涂,揉了揉眼皮,十分听话。进了内室,开始感觉不对劲。撑开沉重眼皮嘟囔:“大人,您不休息么?”

    :“我要看些紧要案卷,估计不睡了。六出休息吧……”声音绵沉,宛若催眠。

    知道办案要紧,於雪尘即刻点了点头。她此刻瞌睡虫上身,脑子昏沉,感觉不太够用,只想扑到床榻上去,先前的戒备已被抛到脑后。

    打着哈欠,眸眼半睁,熟门熟路洗漱,又从柜子取了寝衣换好,躺上床榻。她睡眼惺忪,一倒头酣然睡去。

    荆旭直身姿笔直,在外厅翻看案宗,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内室动静。待到声息全无,唇角微勾,摩挲茶杯的手指一停,案卷也不看了,径直起身,走进内室洗漱一番,换好寝衣。走到榻前,拉过锦衾,平躺在於雪尘身旁。闭上双眼,听着女孩平缓的呼吸声,睡意涌来。侧过脸,吻了吻女孩光洁如玉的额头。

    於雪尘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依偎靠近,脸庞抵住他胸膛,听着熟悉的心跳,口齿含糊地嘟囔:“大人,您别太累了……”

    荆旭直嘴角漾起微笑,轻轻搂住女孩后背,下颌轻抵女孩额头,轻阖双眼,心满意足地入睡。

    清晨睁开眼,於雪尘倏然一惊。转头看向外侧,还好没人。缓缓坐起身,左手撑到外侧床褥,感觉到温暖触感,总似有些异样。心跳一瞬加快,隐隐不安。犹疑半晌,愈发觉得昨晚睡得格外香甜,好似回到遂江府之时,却又不能肯定。

    她睡眠向来深沉,总是倒头就睡。昨夜颇为疲惫,睡得更是雷打不动。如今,荆旭直不在身旁。她只能相信,昨晚,此人一直在看卷宗,并未休息。

    思忖一瞬,又替荆旭直心疼。御察直使司办案压力确实大,看卷宗都是没日没夜。她昨晚看完左侧一堆,累得眼睛酸痛,直犯瞌睡。右侧那一堆叠得更高,荆旭直若要看完,确实得彻夜不眠。这位右都使大人真是个劳碌命。

    她此刻精神颇佳,起身下了床榻,发现桌上放了几盆清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左侧衣架上挂着件玄色男装,一眼看去,正是她的尺寸。显然,这是荆旭直要她穿着的。

    於雪尘动作利落,很快洗漱完毕,悄悄跑到门口往外厅一瞅。荆旭直身姿笔直,端坐在桌案前,还在翻看着案卷。

    她动作极轻。可是荆旭直听觉灵敏,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瞬间已知她在门口,回头一望,骤然起身。

    於雪尘已穿好玄色男装,脸上还未易容,此刻肤若凝脂,眸眼如星,唇若红樱。与睡眠之时的妩媚憨娇相比,另有一番如玉风姿。

    於雪尘见他目光灼灼,缓步走来,倏然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荆旭直继续靠近,眸光清隽。

    於雪尘此刻看他颇为神清气爽,倒不像是熬夜疲累的样子,先是放下心来,旋即眸色浮上三分警觉。

    女孩如今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戒备姿态。可是,他是生人么?荆旭直薄唇一抿,神色冷峻:“六出,你在躲什么?”

    於雪尘被他气势一迫,顿时结巴:“我,我……”无法否认,只好转换话题:“大人,您昨晚未休息么?”

    :“六出这是关心我么?”荆旭直没有回答,反问道。

    於雪尘一瞬哑然。她自然是关心他的。可是,这怎么说出口呢?脸上一红,宛若红霞映雪,美得不可方物。

    荆旭直看得心头一漾,离得更近些,柔声说道:“六出是要易容了么?我来画眉……”

    於雪尘听着心头一惊:“不劳大人,我自己画……”双手直摇,眸中警觉之色,又深上三分。

    荆旭直身形一滞,墨眉一蹙。

    女孩此次过来,比以往愈发躲避着他。此番他强行将她征招为“司眼”,行事确实激进了点。狭里巷那边,反应必然很大,女孩压力必然又重一层。

    他眸色幽深,最终没有再靠近她,略一点头:“今日六出做我侍从,易好容后,与我外出一下。”说完,即刻转身回到桌案,继续翻看案卷。

    於雪尘大大松了口气,连忙回到内室,易容成年轻侍从模样。

    马车之内,於雪尘身躯僵直,尽量远离荆旭直。

    气氛有些古怪。

    荆旭直默了许久,眸眼幽沉:“六出,你很怕我么?”

    於雪尘紧紧抿嘴,睫眼低垂,不敢看向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狭里巷时,她素来伶牙利齿,如今在荆旭直面前,却有几分木讷。他在她心中,已经和别人不同,她无法轻举轻放。如今,她的一半心事都关系到他。她怕他么?扪心自问,她对他的亲近感觉远大于疏离。

    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更要克制。攥紧双手,轻轻摇头。

    :“那你怎么都不敢看我?”荆旭直声音冷沉不悦。

    於雪尘只好抬起头,目光看向荆旭直。他的眼睛澈亮犀利又明朗深邃,撞进这双眸眼,她瞬间迷离。

    荆旭直身形靠后,换了个舒适姿态,似是惬意了些,凝视着女孩星眸,蓦然微微一笑。

    真是要命!於雪尘心头猛地一跳。这位右都使大人平时神色清朗肃正,如今一笑起来,犹如春雪初融,说不出的温润,令人心旌神摇。

    於雪尘目光瞬间紊乱,左手倏然攥紧,努力平抚激荡的心跳。然后,别过脸去,再也不敢看向荆旭直。

    她又闪躲了!荆旭直探身上前,一把拉过女孩右手,微一用力,掰开柔软手掌。修长白晳的手指在上面划圈,一边问道:“六出,昨晚那些案卷,可看出些什么名堂?”

    脸颊一瞬染上红晕,心中一阵颤栗酥麻,於雪尘想将手收回,却被他牢牢控住。手心里,被温暖手指撩拨得热痒难耐。

    她诧然又慌乱地望向荆旭直。此人神色自若,眸光清越。

    在遂江府时,在马车里他就曾摆弄过於雪尘的手掌。那时候,女孩懵懵懂懂,并未拒绝。此时此刻,她明显反应很大,拼命想要收回。

    但是,他又怎会让她得逞。望着如今男孩模样的女孩,他愈发觉得有趣。她的女子心态正在不断复苏,而他步步为营,本就是背后推手。

    在男女□□上,他自己也尤如一张白纸,从未有过把控的经验。如今逐渐体验,觉得既美妙又挠心,正乐在其中。女孩的窘迫,倒是给了他征服的欲望。

    於雪尘实在无奈,收不回手掌,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案件之上:“这个案件是遂江案的后续,如今各条线索指向和京。大人是要将此案所涉之人,连根拔起……”

    :“嗯,说得没错。”荆旭直点点头,表示赞许:“此案原是不想让六出介入。不过如今你已是‘司眼’,终要以办案立身。此案前期你已熟悉,更适合上手。线索又指向皇城边缘,一出皇城,我更需要六出帮助。不过,任何事情我未作指示,六出不能主动涉入。知道了么?”

    荆旭直手指一停,略重地点了点於雪尘掌心。这个女孩冰雪聪明,就是较为随性,稍有急躁。

    於雪尘脸色泛起一丝红晕,微微点头。她与他一起办案,已经几次暴露不稳心性。荆旭直这样敲打她,是警示,也是为了她好。

    :“待会,我们去一家茶庄。临近皇城的柏家坞,六出应该也知道吧?”

    :“嗯,狭里巷有商市堂口,每年会去柏家坞收茶。柏家坞是和京附近最大茶山,山上云雾氤氲,涧有活泉,出产的云雾茶,味醇、色秀、香馨,呈现花香或果木香气,享誉和京。那里有六家茶庄,狭里巷堂口通常联络西坊茶庄,地处山下,品质稍次。”

    於雪尘娓娓道来,又问:“大人,您要去的应该是华顶茶庄吧?临近山顶,茶叶蕴含清雅兰香,最是极品,专供皇亲国戚。”

    荆旭直手势轻柔,心中满意:女孩果然聪慧,杂识广博。狭里巷有茶商生意,她虽不涉核心交易,对茶山了解却也详实,是个有心人。这一次随行,自然是带对她了。

    :“待会我会去探看茶园茶库。六出在一旁可多加留意,特别是库房储室、暗道匿门。柏家坞位于皇城之外,有些库藏机巧六出可能比我熟识。”

    於雪尘眉尖一翘,立刻点头。

    今日荆旭直是世家公子妆扮,一袭月白长衫,玄纹云袖,俊颜流光,仪态万方,看着就是天生贵胄,气度雍容。相较于上次解救萧儿时的狎意风流,又是一番情态。於雪尘心中极为敬佩。

    她的易容之术是改变容貌,功夫在前期妆容之上。荆旭直的乔演是随机应变,功夫在后期适变之上,考验更大。

    於雪尘跟在他身后,不由暗想:这位大人如此变化多端,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模样?

    荆旭直此次是以筹备年礼为由,撷选良品茶叶。园主热情恭迎。

    荆旭直论起茶道,侃侃而谈,俨然是个品茗行家。园主不敢怠慢,极力奉承,一路兜转,引着他们在茶园茶库四处巡逡。最后落座山间茶亭,茶师随侍,煮水烹茗。

    荆旭直一番品评,定下三株名唤烟霞的千年茶树,一两千金,定下买卖。

    於雪尘坐在他身后,看着这位右都使大人姿容俊逸,谈吐精雅,笑语欢言。目光一瞬迷离。

    这样玉叶金柯的世家风范,自然源于天潢贵胄的家风熏染。反观自己,哪怕身着绫罗锦缎,处于此种情景,只怕谈上两三句,即会被园主看破身份,装也装不下去。

    不由心有戚戚,坐在荆旭直身后,身形愈发谨紧。直觉得与这位右都使大人的距离,又远了三分。

    :“六出,刚在茶园之中可看出异样?”回到马车之上,荆旭直姿态松驰,眸光流转,盯着於雪尘轻声问道。

    於雪尘心跳一瞬激烈。如今,只要与荆旭直单独相处,就禁不住心旌神摇。

    听他提问,眸光一亮,却不敢抬眼,垂眸回道:“大人,茶园内似无异样,有几个茶库温度似乎偏暖一些……云雾茶藏储性喜偏凉,要保其鲜度,需控低温度。华顶茶庄,原是临近山顶,舒云流风,茶库有天然优势。只是,第二、第四、第五个茶库,进入后略闷,温度不及第一、第三个清凉……只是,温差微小,也有可能只是库房左右高低有别……”

    荆旭直眸色凝定,仔细听着於雪尘话语,回想刚才在茶库的体感。过了一晌,眼底闪过一丝清亮,嘴角一勾,漾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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