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这一次，是真的呆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张张嘴，却依旧没说出一个字。
正在这时，府里响起了钟声，三长一短。
青鸾脸色一变，急道：“出事了，我先去瞧瞧！”
说完，她猛地推开挡她去路的洛景予，逃也似地跑出去。
议事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青鸾到了后，四顾一圈，没见到江可程。
本能地以为江可程还在演武场，但见先前在演武场的人也到了不少，不由得问厅中各位，“发生什么大事了？江将军为何不在？”
青鸾自然是不相信江可程会置徐州城的安危于不顾，只猜想，江可程是不是被那支箭吓傻了，又或者，是先一步做出决断，带人办事去了？
徐州兵没吭声，云昭马上给了她答案，“江将军气血攻心，吐血了，现在还未醒。”
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微妙的神色，青鸾倒也没有点破洛景予故意气江可程之事，给江可程留些面子，也让大家对洛景予多些敬畏。
她看大家一眼，“什么事，把大家聚到这里？”
穆阳按着腰间配刀走进来，大声道：“王温逃了。”
青鸾转身看他一眼，眉尾微扬，“来人，去追！”
“不必了。”穆阳看向她，“我已经安排了人封锁各大路口，量他插翅难逃。”
感觉到他朝自己投射来的敌意，青鸾诧异地扬眉，越发觉得，这个人的眉眼，同自己上辈子认识的穆绍卿相似了。
无需言语的电光火石在两人之间弥散，便是云昭都感觉到了异常，指尖推刀出鞘一寸。
宋知远走进来，看看呆立的徐州兵，又看看穆阳和青鸾，一时间恨不能无声无息地退出去，但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崔渡明显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仓促把他推进徐州兵堆里，抽箭拉弓，直指穆阳脑门。
青鸾惊讶一笑，“崔大哥，这是穆头领。”
崔渡狐疑地看一眼穆阳，神色微缓，却没有要收起弓箭的意思，“原来是穆头领，这剑拔弩张的，俺还以为是黑子细作。”
穆阳阴恻恻地扫一眼崔渡，“我一定会把人再抓回来的，只希望顾校尉莫要再抢我功劳。”
青鸾愣了，等到想起来回应的时候，穆阳已经转身走出去。
崔渡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问青鸾，“你抢他什么功劳了？”
青鸾摇头，“从未。”
崔渡更生气了，“这冤枉气不能受。回头抢抢！”
云昭抬头看向崔渡。
宋知远脚下没站稳，顺着徐州兵滑到地上，茫然抬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崔渡。
青鸾撩起眼也看向他，意外地挑眉，仿佛头一回认识他。
她一直以为崔渡是个耿直内敛的人。现在，突然觉得，他耿直是耿直，内敛倒也不一定，一定是上辈子的某些事情，让他把自己的想法藏起来了，不敢说。
一时间，心绪复杂，神色，也变得莫测起来。
崔渡也感觉到了目光，一拍脑门，“啊，他不是说要去捉什么人？我去盯着，抢他前头捉了，以他那针眼大的心眼，肯定气死。”
青鸾又是一愣。
这可以说是自己记忆里崔渡两辈子都很少一口气说出来的长度了。
分明是被气得狠了。
眼看崔渡马上要踏出房门，青鸾赶紧叫住他，“不是让你去禁酒吗？你怎么来了这里？”
崔渡这才想起来，来这里本来是有事的，“听到钟声，就来了，路过江将军院外，他们让俺请你过去。”
宋知远听了一乐，“江将军醒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王温逃跑的事……”
不等他说完，青鸾把话接过去，“王温逃跑的事，就交给穆头领吧。我相信他。”
她笑一笑，问宋知远，“这么急的钟声敲我们过来，就是王温逃跑的事吗？”
宋知远摇头，神色凝重起来，“探子来报，黑巾军添兵五千，将徐州城围住，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
目光扫过议事厅里众人忧心的神色，青鸾心里同样担忧。
难道，不论她和长公主怎样试图改变，都改变不了徐州城破的结局吗？
但她面上依旧四平八稳，“咱们还有粮多少？可战兵马多少？”
宋知远显然是做过功课的，立马答道：“城中还有一月余粮，可战者四千人。”
青鸾点头，“够了。护卫队带徐州兵训练，云昭、崔渡，征兵九百。”
以她的身份，可以带九百人，再加上一百护卫队，一千人。敌军过万，就算加上能战的徐州兵，也不过五千，依旧是一场苦战。
眼看大家都领了命退出去，宋知远叫住青鸾，低声道：“若是食量减半，大概能撑一月，否则……”
青鸾看向宋知远。
宋知远咬牙道：“只能撑半个月。”
无形之中，一座大山压在青鸾心头，她掂了掂这个份量，问道：“徐州城五省通衢，农商兴盛……为何？”
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偌大一个徐州里的粮草，竟然只够半月之数。
上辈子，江可程死守徐州城，是不是也有粮草耗尽的缘故？
话到此处，宋知远摇头苦笑，“先前青州大旱，徐州大部分的粮都运往了青州，只给自己备了少量粮食。若不是占着五省通衢的便利，只怕，连半月之数都没有。”
“知道了。”青鸾颔首，说完这三个字就往外走。
宋知远懵住，“知道了？”
就这三个字？没别的了？
“是。”青鸾脚步不停，道，“不必缩减，但也不能浪费。半月之内，必有了结。”
宋知远紧跟着她的脚步走到门口，看到她带着崔渡和云昭快速远去，脑中回响着她四平八稳的语调，突然就笑了。
唐泽挂着绷带来晚一步，眼见宋知远站在门口傻笑，“什么事这么高兴？是狗黑子要投降了吗？”
宋知远收了笑，看唐泽一眼，“本官读书十余载，一直以为大事须得男儿扛，今日始知，堂堂七尸男儿，竟不如一个小丫头四平八稳，胸有成竹。咱们徐州城的柱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失笑着摇头，“不对不对，小小徐州城留不住她！”
唐泽听得云里雾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是被按着换药，来晚了一步……”
宋知远却不愿再多说，朝唐泽一拱手，“本官还有要事要做，就不陪唐副将闲聊了。告辞。”
唐泽身量没有宋知远高，步子也没人家迈得大，眼见宋知远去意绝然，也不追了，在议事厅廊下坐了片刻，缓了缓气，才慢慢起身，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青鸾此时已经到了江可程院里。
她推开房间，就看到脾气暴躁得想要起身却被几个亲兵按住的江可程。
江可程：“你们放开老子！这种时候，老子千忙万忙，就是死，也要死在城墙上！我要去见顾校尉！我要去……”
一旁的大夫瑟瑟跪着，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几个士兵精疲力竭，就要压不住江可程了，青鸾提起挂在墙上的绳子，二话不说把他绑了，贼笑贼笑地道：“没想到江将军叫我过来，是让我看这么大一场戏，够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同江将军聊聊。”
看清楚是青鸾后，江可程便安静下来，直直地看着她。
等大家都退出去，他才惊觉自己被青鸾强大的臂力压制得毫无反击之力。
青鸾走到他面前，一脚踩上他的床沿，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江将军不是无事胡闹的人，既然叫我来，必有要事。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什么事？”
江可程快速眨眨眼，温顺得像只绵羊，“我晕倒之前，好像看到了王温，你快去瞧瞧，他是不是跑了！”
越想，他越觉得胸口憋了郁气难散。
自己这么多年来打下来的威望，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然一点用处都没有，若是王温真的跑掉了……
不等江可程多想，青鸾站直了道：“若是这件事，你且放宽心。他真的跑了。”
江可程大松一口气，“你说了我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反应过来，变了脸色，“跑……跑了？！”
这还叫他放宽心？！
这他妈的，叫他还怎么放宽心？！
青鸾点头，“对，跑了。穆头领已经带人去追了。”
“他去追？咱们派了多少人？”江可程越发觉得宽不了心了，盯紧着青鸾，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青鸾竖起一个指头，没说话。
江可程径自猜测：“一百人？”
青鸾的手指摇了摇。
江可程又问：“十个？！”
看着青鸾的神色，他越发不确定了，“你竟然只派十个，你知道他有多难抓吗？！”
青鸾笑一声，“一个没有。”
江可程一口血又吐出来，这回没晕，气得脸颊通红，“他那个名大于实的废物，手里就那么几个人，他能抓到个屁！”
青鸾看他吐出的淤血最后呈现鲜红，笑容更甚，“他说，谁也别想抢他的功。”
眼看江可程气得要挣开绳子，青鸾按住他，“随他去，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被她这么一按，江可程倒是冷静了下来，抬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青鸾道：“他若真有抓住王温的本事，是好事，若是抓不住，更好。徐州城有救了。”
她本想着善待王温，将人收为己用。
既然王温心在顾营心在黑，非得要逃，那，就别怪她顺水推舟，给他未来坎坷的命途里添些砖石瓦砾了。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会给人选择，但不会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