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看一眼青鸾，出乎大家意料的，唐泽转身提着朴刀往楼道下行。
“等等！”听到青鸾的声音，他回头，看到迎面飞来的一把朴刀，伸手接住，正要疑惑发问时，他听到青鸾开口道，“好力用好刀，去吧。”
他自己这把不也是朴刀吗？有什么不一样？
唐泽抽刀，一手拿一把对比了看一眼，顿时愣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左手这把旧的，颜色已经黯淡，刀口豁开，和右手这把新的比，就像糟老头子见了青壮。
压下心中涌起的微妙感，他大步跨下去，挥刀迎上正跃过狭窄处的黑巾兵，与对方刀的正面碰撞后，对方的刀豁开一个口子，反手斜挑，将这个黑巾军踢下去。
见他已然进入佳境，青鸾放心地扫视别处。
四个楼梯的关隘上已经有了人，城墙上堆砌的沙袋上又插上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这场仗，由华灯初上时开始，到得现在，青鸾已不知时辰。
她抬头，看一眼布满星空的夜空，最终看向还在不停向瓮城涌入的黑巾军。
外城门处，三个黑巾军进城，一见瓮城中全是自己人，顿时激动得向前直冲，仿佛马上就能破开东城门，立下夺城之功！
行在最后的赤膊男人脚步一顿，拉住离自己最近的人，“不对，有古怪，快撤退！”
他的话未说完，身后的城门便发出阖上的声音，湿漉漉的东西从天而降，仿佛是瓢泼大雨。
“下雨了吗？”
有人问了一句，但随即，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
因为城墙上站了一圈将弓拉成满月的弓箭手，每支箭头上都绑着火簇，而他们身上有油香，滚的，烫得他们身上发疼。
“放箭！”清亮的女声响在纷乱的夜色中，瞬间，百箭齐发，满天星空黯淡无光。
“快躲！”赤膊男人才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瓮城中就已燃起熊熊大火！
近半数的人身上沾了滚油，连疼都没呼上，便被邻近的火苗一染，成了火人。
“火攻！你们竟然用火攻！灭绝人性！”青鸾闻声盯住赤膊男子的方向，抬起手，云昭便把弓箭递到了她手中。
她拉满弦，眨眼间，利落地把弓射出去。
赤膊男敏捷地躲开，正要再骂，便见第二支箭已到了眼前。
匆忙抓了身边的人挡住箭，不过瞬间，便又听到身前的人身上又中了五六箭。
“娘的，这什么人，老子早说该打南门！”赤膊男骂骂咧咧地躲进楼梯下的死角，看着高墙上站着的女子，“臭娘们……”
但他顾不得青鸾，也顾不得被火围住的手下，甚至有火人靠近时，他还要砍一刀补一脚，把人踹远点。
滴溜溜地转着眼，打量着周围。
青鸾放下弓箭，看向城外。
瓮城里的火光冲天，照亮了夜空，城外隔着护城河的黑巾军不会看不到。
果不其然，飞入城中的箭矢消失了。
城外有人高声问道：“墙上何人？”
青鸾听着这声音，一直提着的心放了回去。
既是黑龙将军亲自问了，她扬声答道：“青州顾青鸾！”
“竟然是个女子！”隐约的，她听到了一声怅叹，又听到黑龙将军高声喊道，“本将军记住你了，若有再见……”
话说半截，又留半截。
青鸾笑笑，并不在意，若有再见，她依旧会如上辈子那般，打败他，斩杀他！
苛政暴君，不过是将百姓由狼窝拉进虎穴……
青鸾半垂眼眸：虽然，她也已经离仁慈越来越远。
听着城门外退兵的声音，她长松一口气，目光转向瓮城之中。
从快哉亭的位置扫眼过去，看到洛景予埋头给人处理伤口抓药的身影，略显骄傲地勾了勾唇。
等目光落到瓮城中烧起的火势，她的笑容突然收住。
“大人，敌军都退了，你怎么……”还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呢？
宋知远没问完，城墙上已经响起了欢呼声。
“退了！退了！我们赢了！”
“我们只有一千人，赢了他们不下三千人！”
“胜利了！”
“再不走，天都要亮了！等天一亮，看他们谁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渡河？！”
“……”
欢喜之情溢于地言表！
东城门外的护城河离外城门还有一小段距离，河上架着的吊桥早在先一日关城门前拉起，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时刻，再晚些，等天全亮，吊桥放下……
忽地，外城墙处传来沉重的一声，像是什么轰然坠地。
青鸾脸色猛然变化。
带着人从瓮城暗道里出来便站在城墙上盯着下面的姜阳也变了脸色，“老大，人数不对，少了……少了！”
即便青鸾没有特意交待他必须把人一个不差地引起来，他也知道，如果留了敌人在外面会发生什么。
青鸾道：“是少了，吊桥放下，他们准备攻城了。”
姜阳露在外面的皮肤已被奎河的水泡得发白发皱，有几处伤口，在他激动的情绪下往外涌动着血液，直到看到青鸾依旧稳如泰山的态度，声音略转平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再出去，把桥拉起来？”
“没用的。”青鸾掂了掂手里的朴刀，再次觉得得要件称手的兵器，“留两百人守城，八百人随我杀出去！”
“可他们……”姜旭忍不住提醒对方人多，随即想到面前的人能把金三娘打得心服口服，便又把话咽下去，“我也杀出去！”
青鸾看他一眼，点头，又看了宋知远一眼，后者会意忙道：“本官就守在城门上，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让云昭去点兵，青鸾没再说什么，自己提了朴刀径直下楼。
城外又响起了厮杀声，这次，比最初时的攻城声更为猛烈，甚至可听到云梯搭架，城门被撞的声音。
瓮城中的厮杀也到了尾声，只是那从她箭下逃脱的人，不知躲在何处。
那人……
离得远，她没看清眼，听着声音，像是黑龙将军麾下后来声名不小的武将，和黑龙将军一样的狠。
她走到唐泽身边时，唐泽正将离自己近的黑巾军一脚踹倒，偏头就见她。
不等他说话，她抬手一刀结果重新跃上来的黑巾兵，“跟我杀出去。”
唐泽愣了一愣，还以为自己还醉着，产生了幻觉。
他先前那般冲撞她，她竟然还愿意带着自己出城杀敌？莫不是要借机除掉他？
“以为我要借机除掉你？”青鸾瞥他一眼，嗤笑间，朴刀已经在他面前挽了个花儿又被她收了回去。
唐泽臊得两颊通红，赶紧跟上，“若是你我都出去了，这里怎么办？”
青鸾不答反问，“你来时，可看到江将军了？”
唐泽噎住。
她也不再问。
她只是好奇，上辈子死守徐州的人，为什么这辈子到现在还未出现？
待她点兵上马，看着外城门慢慢打开外城门，门外的黑巾军抬着巨大的撞门柱，一下撞了个空，依旧没看到江可程的身影。
余光瞥一眼南边内城门的方向，青鸾率先打马冲出去，挥刀收割着先进城敌人的性命。一刀一个，不见虚招。
喊杀声，几是同时在两边阵营响起。
天，极黑。
城里，江可程顺着东门大街，带着两名亲卫跑到的关帝庙，抬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瓮城，却没有再向前一步的意思。
攻城声阵阵，明显井然有序。
“将军，赶紧上去吧！”身后的亲卫催促他，“给黑巾军点颜色瞧瞧！”
江可程摇了摇头，低声道：“一山不可容二虎。”
声音太低，亲卫没听清，只道：“将军，你看那些衙卫？”
衙卫们带着一些百姓在关帝庙门口搭了十几口大锅，煮着粥，烙着饼。
关帝庙斜对面的酒楼，还留着未完全扑灭的火。火势汹涌，百姓们纷纷挑水来扑……
“我们去找官府吧！”有百姓喊道，“这样灭不行，让官府引奎河水！”
“现在外面不对劲，怕是不会开城门。”
“有什么不对劲的？要是真有事儿，江将军还能没事人儿一般站在这里？”先头说话那人嘻笑着，指向江可程的方向，“定城神针都在这儿，怕什么？”
在众人的视线都聚向江可程时，他看了说话那人片刻，忽地笑了，扬声道：“拿下他！”
亲卫皆是一愣，但没有人质疑他的决定，立马将说话之人扣住。
那人挣扎不脱，扭着脊背急道：“将军为徐州城父母官，怎可这么随意抓人？”
江可程冷笑，并不高大的身躯威严迫人，“危机当头，将士们在城墙上抛头颅洒热血，百姓们在对面煮食……而你……”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三分迷茫七分恍然的百姓，紧紧盯住面前的人，“余自幼在城中长大，认得城中大部分百姓，百姓认得我也不奇怪，但你，我眼生，你却能一口道出我的身份……城中混入了黑巾军细作，看来，你必是其中之一。”
他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不对，“快拦住他！”
阻止的动作到底没有细作的速度快，不过转瞬，细作便已口吐黑血，失了生气。
百姓们纷纷往后退两步，试图和这个人撇清关系。
“细作，真是细作！”
“将军。我们不晓得……”
江可程抬手打断他们的话，“开城取水是不能的，但是往南往北都有湖，你们可以去那边取水。”
朝百姓们抱拳，他道：“只是今日，徐州城处于危难之中，江某，无人可借，还请各位，同心协力！”
他躬下身，低声道：“江某，对不住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