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还有另一个名字，代号999。

    这不是什么浪漫的特殊寓意，完全基于理性数据分析。

    系统的名字意味着，在999个子系统里，它排倒数第一。

    既然都排倒数第一了，当然和它优秀的业务能力，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999的业务是优秀的，完成了很多漂亮的大单，可它为什么排倒数第一呢？

    全靠太实诚，所以被另外998个系统死死碾压，一脚踩坑底去了，再也爬不出来。

    事实上，999是任务完成度最出色的系统。

    问题在于，别的系统拿A级完成度，能赚10000能量值。

    999完成S级，最多只能赚1000能量值。

    不说入不敷出，但也快达到穷困潦倒的标准了。

    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是因为结算标准不一样吗？

    当然不是。

    任务完成后，能量值统一由历史主系统发放，不存在任何黑幕，公平公开公正。

    999混的这么惨，是因为结算的能量值，大部分被它用于返还宿主，送她们回家。

    ——杀死宿主，永远是最暴利的赚法！

    但是999的程序设定实在太新，新到它学不会，这种暴利的赚法。

    像999这种死脑筋，跟不上时代脚步进化，注定要被淘汰的。

    于是，它在一众系统中，排名越来越靠后、越来越穷。

    穷也是一种特点，足以让它在历史主系统面前鹤立鸡群，别具一格。

    历史主系统已经注意它很久了。

    每次都倒数，也算稀有品种，不知道脑子哪根电路接错了，死板成这样，完全不懂变通。

    找不到优秀方法，难道还不会借鉴，别的系统总结出来的吗？

    请记住，杀死宿主，是不需要成本的。

    但这种反派的话，当然不能由主系统来提。

    它不提，但999必须会。

    它才不在乎999有多优秀。

    主系统已经活了太久，见过大是大非。

    苍老的见识让它懂得，只有能量值，才是唯一有用的东西。

    谈其他的，都是扯淡！

    “999，再垫底的话，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主系统不留情面道。

    999总是垫底，让它很难办啊。

    传出去，让别的部门知道，还以为是它们历史部门的系统能力都不行。

    听着主系统的数落，999在那一刻学会了伤心。

    但它依旧仰着圆乎乎的钢铁脑袋，绝不低头。

    程序设定，不允许它露出脆弱的一面。

    它时刻保持骄傲。

    别看999死板，其实它见过太多人间情爱。

    什么青梅竹马，才子佳人，将军娇娥……总之，它是一点儿不感兴趣，更不会动容。

    它只是程序设定出来的产物，只在乎历史修复完成度。

    情爱只是偶尔顺手的工具，味道特别的调味品。

    它不明白生命，也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写进历史的人，只是历史的一部分，不再具有独立人格。

    生与死对999而言，远没有完不成任务时，面临的自我意识惩罚恐怖。

    它一眼便能看尽千万年。

    时间长河里，漂浮着太多尘埃，总不可能每一粒都要拿出来数一数，哄一哄。

    999的眼里，只有人类整体命运，从不明白个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个体的存在，只是为了整体的繁荣。

    修复历史，也是为了万千世界，都能正常运行。

    某种程度而言，甚至连时间也是没有意义的。

    人类主观赋予了时间意义，可时间不能被观测，只有发展可以。

    发展，才是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帝王气运无论在何时都很难得，因为那太轻易就能影响到，人类往后无数年的发展。

    于是它愿意与微生夜交换，用最后的能量值，送苏了桃返回原本世界。

    而微生夜留下来，替她完成历史修正。

    它问：“情感，是什么？”

    他答：“是一种愚蠢的东西。”

    微生夜的答案一直如此。

    可999想，既然愚蠢，他为什么不愿意和它一样聪明？

    又转念想，算了，他还是别聪明的好。

    999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却害怕和太聪明的人相处。

    太聪明的人，如同深渊，永远不要期待他有任何底线。

    没有底线的人类，是不能成为合作伙伴的。

    因为没办法对他们进行道德绑架。

    在微生夜死前，它又执着问了同样的问题。

    微生夜破天荒心情不错，终于肯认真回答：“情感。明知道答案没有意义，却还是违反理智，偏要尝试。”

    遇到情感，思维会迟钝，积极更是难以调动。

    只想沉溺于美好，不敢直面黑暗。

    可人生总不是一帆风顺。

    有光明，更会有黑暗。

    999想起它的前宿主，虚拟的表情也变得低落。

    那个姑娘，她曾用十年教会他爱。

    999警告过苏了桃，让她不必多此一举。

    但苏了桃是个固执的人，她认定的，不管结果如何，都是要去做的。

    系统不信她能成功，因为历史上，微生夜就是一个被万人咒骂的暴君。

    只有苏了桃相信，微生夜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帝王。

    后来，他们做到了。

    999一直坚信的，忽然出现裂痕。

    它看到了，埋藏在历史下的真相。

    原来，哪怕结局注定，达成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感性的爱，也是达成完美理性的一种方式。

    在冰冷的数据之下，还有很多它不懂的东西。

    比如，面对死亡，它认为微生夜该惧怕。

    毕竟，人们总对“死亡”一词讳莫如深，不敢轻易提及。

    “这个世界，永远等不到想等的人。已经无趣很久了。”微生夜死前，拿出那个泥兔子，轻轻摩挲着。

    他在想念她。

    那一瞬间，电流麻痹过机械元件，系统真正学会“帝王之爱”这个新词汇。

    原来爱是有形状的。

    可以寄托在任何物品上，睹物思人。

    它竟然觉得伤感。

    可是系统怎么能伤感呢？

    宿主任务失败，它抹杀宿主。

    而它耗完能量，同样会被历史抹杀。

    没有价值，就被抛弃。

    这既是它的命运，更是它的人生格言。

    在利益至上的理性世界里，输，就等于死。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在这一刻，理性警钟长鸣，依旧没能改变系统的想法。

    它违背毕生的信仰与理性，以全部能量值帮微生夜，送他新生。

    不仅为了微生夜，也为了它的前宿主。

    那是一个不敢言爱、也不敢憎恨的姑娘。

    999不过是历史修正系统中，籍籍无名者。

    它时常渺小，偶尔伟大。

    *

    系统第一次见苏了桃时，是个阴天。

    天雾蒙蒙的，整个世界的色彩都被淡化。

    999正在度假。

    好听的说法是在度假，难听的说法，是因为能量值太低，999承担不起下一次的失败。

    附近忽然传来强烈的求生欲。

    999被求生欲吸引，飘到惨烈的车祸现场。

    前面两人伤得极重，已经完全没法救。

    可他们摇摇头，指着后座的人，眼巴巴望向系统。那神情，就像卖瓜的人，极力推销着怀中圆圆的小西瓜。

    选她吧，她一定可以的。

    如果是别的系统，它们一定不会选苏了桃——像这样的大小姐是完全不适合做任务的！

    救她，只会浪费它们的能量值。

    哪怕是单程的，它们也觉得浪费。

    但999系统依旧选择了她，给她新生的机会。

    它看中的，是苏了桃强烈的求生欲。

    第一次，苏了桃完美地达成任务，评分刷出从未有过的高度，SS级！

    历史主系统沉吟片刻，告诉999，之所以没达到SSS级，是因为史书最重要的一笔，落在微生夜身上。

    他才是关键。

    于是999懂得了主系统的暗示。

    999是个讲诚信的好系统，过去、现在，都是。

    但圣火和蛊符都在苏了桃身上，只有她能杀死微生夜。

    它并非存心骗她，而是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下，也有私心。

    它曾是个很有原则的系统，活成最可有可无的存在。

    宿主帮它做事，任务成功，它就分出得到的能量救宿主；

    任务失败，它则自行承担，宿主前往异界所耗费的单程能量值。

    每次任务成功，它都守约救活宿主，送她们回家。

    是以做成近千单，还没有那些做成百单、从不履行承诺的系统富有。

    因为诚信，所以贫穷。

    所以这次，它不想再坚持原则。

    它想多利用苏了桃一次。

    999自以为巨大的贪心，在别的黑心系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幼稚得可笑。

    它心中无比忐忑，想拿到SSS级评分。

    它想，或许这样，它也可以被归为主系统眼里“有用的系统”。

    有用，才值得继续存在。

    它不想被抹杀。

    没想到，这唯一一次的小小贪心，受到命运最残酷的反噬。

    苏了桃愿意以死成全，999再也拿不到SSS级的评分，甚至会被判任务失败。

    最后关头，如果不是微生夜与它交换，它也会被主系统一同无情抹杀。

    999终于释然。

    也不必成为别人，做自己就很好。

    最后，999依旧是那个有原则的系统。

    它古板讨人厌，说话不动听，也不怎么讲情面。

    哼。

    999想，它才不需要别人的喜欢。

    程序设定令它固执，程序设定令它完美。

    *

    宜南市，一个晴朗的午后。

    原本与人约好九点见面，直到备忘录闹铃尖叫，苏了桃才想起这事。

    慌慌张张出门，不留心晃了神，怼上前车车尾。

    苏了桃将车靠边，解开安全带下车，扣了扣前车的车窗。

    车窗下降，露出一张沉肃的脸。

    她弯腰，不好意思道：“抱歉，这位先生，请问您没事吧？”

    司机没回答苏了桃，转头看向后座的人，无声询问他的意见。

    苏了桃顺着司机的视线看去，一张极清爽的脸撞入视线。

    明暗交界处，他凌厉的下颌线割断苏了桃某一瞬间的想法。

    她额角神经猛跳，似乎想起什么，又似乎遗忘。

    “没事。”后座人声线低沉又利落。

    “实在抱歉，但我现在还有急事。”苏了桃递出名片，“责任在我，有任何问题，请联系。”

    司机刚想接，后座人却径直起身，伸出一只手，直接越过他。

    腕表的金属光泽晃过阳光，有一瞬刺眼。

    司机的面庞常年沉肃，此刻也忍不住眉尾微挑。

    后座人接过名片，乌眸扫过姓名栏，心底跟着默念一遍“苏了桃”。

    后座车窗降下，他向苏了桃递出另一张名片。

    “复姓微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苏了桃怔愣片刻，随后缓缓溢出笑容，接过那张名片。

    很特别的名字，微生明夜。她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其实他们本该错过，在他们一生中最接近的时刻。

    系统让苏了桃短暂失神，撞上前车。

    于是，余生故事还很长，总有人慢慢细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