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戏

    昏暗的牢房里,苏了桃好似做完一场大梦,终于醒来。

    她唇边的血迹已经干涸。

    周围安静得出奇。

    苏了桃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隔壁的疯犯已经没了踪影。

    苏了桃想起他是谁了——她提剑走出微生九皓宫殿时,遇上的宫人。

    “醒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没有感情的询问。

    苏了桃寻着声音来源处看去,竟然是微生夜!

    他一袭黑衣,隐没在黑暗中。

    要不是他突然开口,苏了桃很难发现他。

    “微生明景说你想杀孤,孤不信。”微生夜在黑暗中笑了两声,“现在想来,可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不过很可惜,苏夫人,你的刀偏了些。孤死不了,你的地狱到了。”

    微生夜的语气格外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苏了桃静静听他说着,只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那上面已经没有枷锁。

    除了微生夜,苏了桃再想不出第二个敢放她的人。

    她觉得奇怪,又不敢出言打断他。

    微生夜靠在离苏了桃最远的角落里。

    他继续平静地说:“真心不能感动你,感情在你眼里更是不值得一提。难以想象,这样的你,竟敢言爱。”

    “爱是什么?”

    “是父亲?他利用孤,将屠刀举向孤的母族,恨不得孤自生自灭。或者兄弟?他们个个都巴不得孤马上去死,成全他们的帝王业。哦对了,还有你。你欺骗孤,利用孤,榨干价值的时候再舍弃孤。这些,就是你口中的爱吗?”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微生夜冷笑两声:“如果是这样,那孤愿意继续爱你。”

    见苏了桃不理他,微生夜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手中拿着生辰那日,准备送与苏了桃的长木盒。

    但现在,微生夜不想送了。

    “你冒充孤的母亲,让孤背上弑父的千古骂名。你一笔带过的三年,是孤的三年两个月零七天,一千一百六十二个日夜。”

    “每一天,孤都在恨你!”微生夜停顿片刻,“可你回来了,孤还是兴高采烈地想与你和好,想与你岁岁长相守。”

    “可是,苏了桃,你不配。”

    微生夜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眼睛却染上浓重的悲伤。

    苏了桃不曾抬头,也没有看见。

    昏暗的牢房里,只有高墙上的小窗投进来的光线。

    尘埃在光中狂舞,木盒划出一道抛物线,“哐”一声,摔落在苏了桃脚边。

    一副红底金字的卷轴从木盒中滚出。

    许是老天爷也见不得苏了桃过得太安心,那副卷轴就这么毫无预兆、一点点在她面前铺开。

    苏了桃只看了一眼。

    她的表情凝固片刻,慌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细观。

    这细微的动作落入微生夜眼中。

    他好整以暇蹲在她面前,问道:“你也会后悔吗?”

    苏了桃终于抬眼看他,说出第一句话。

    “后悔……什么?”

    唇上许久没沾水,连带嗓音也有些干哑,显得不近人情,“后悔没杀了你吗?”

    苏了桃问道。

    微生夜偏头怪异地看着她,脸上隐有怒气,又很快被另一种快意压下去。

    他释怀般笑道:“孤杀过好多人,可从不觉得愧疚,也不感到痛苦。有时孤也好奇,怀疑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可是苏了桃,你比孤还狠毒。你让孤意识到,你才是那个真正没有心的人。你想杀孤,可你杀不了孤,并且再没有机会!”他摇头说道。

    微生夜猜到了。

    苏了桃完不成任务无法离开。

    他伸手想抚上苏了桃的侧脸,却被她偏头躲过去。

    他淡然一笑,表面上毫不在意。

    口中却恶毒地说着:“真是可怜。可你这辈子都只能留在孤身边,待到老死!”

    老死?

    苏了桃缓缓牵动唇角。

    这对她而言,甚至算得上友好的祝福。

    微生夜离开前,吩咐暗卫将苏了桃丢到冷宫去。

    不然想羞辱她一顿的话,还得跑老远。

    暗卫低头道:“是。”

    直到再也看不见微生夜的背影,苏了桃才回过神。

    她神情麻木,四肢仿佛僵住。

    苏了桃扶着墙壁想站起来,却不受控制扑倒在地。

    这一幕落在暗卫眼中,显得十分狼狈。

    苏了桃却恍若未觉。

    她缓慢地爬到卷轴前,伸出指,一点点够住它、将它攥入手心!

    终于捧起卷轴,死死抱在怀中。

    暗卫道:“苏夫人,走吧。”

    他没有因为苏了桃失宠而言语不敬,在这向来捧高踩低的王宫里,实属难能可贵的好品质。

    暗卫来得晚,他并不认得苏了桃。

    可他见过她。

    那时还是夏日,帝王曾为她撑伞,行过太液湖畔。

    一池莲荷,青青尖角。

    天空下着朦胧细雨。

    少女低着头,并未看见帝王眼中时刻戒备的爱意。

    等她抬起头时,却只看见他眼底的厌恶。

    这一切都被暗卫收入眼中。

    他远远看着纸伞倾斜,帝王湿了半边的肩。

    可主人没有危险,暗卫不会现身,主人没有询问,暗卫也不能回答。

    暗卫沉默地旁观着。

    暗卫也并不是生来就是暗卫。

    在他小时候,家里人还算齐整时,曾听母亲说过一句话,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表现出来给别人看的,不一定是真的,那些试图隐藏住的,反而一定是真的。”

    这句话沉睡在暗卫记忆里许多年,直到那一刻,才真正活过来。

    暗卫向来沉默少言,话少了,想的就多了。

    别人总说帝王暴戾、乖僻又狂妄。

    暗卫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帝王也有心上人。

    帝王之爱,就像滂沱的雨倾泄进沙漠,天晴后,不会有人知道那里下过雨。

    只有途经的人,才知道那场雨下得多么盛大。

    暗卫是唯一途径的人。

    可暗卫只能是一个沉默的旁观着。

    不免遗憾。

    暗卫看向眼前狼狈的苏了桃,转念一想,忽然了悟。

    雨过之后,沙漠会有绿洲,会长出青草,会出现新生命。

    雨水下进沙漠的心里。

    沙漠懂得雨水的欲言又止。

    *

    “苏夫人,进去吧。”

    暗卫将苏了桃带到冷宫,恭敬地退了下去。

    苏了桃还未踏入,寒气已经扑面而来。

    空气一下子跌破冰点。

    仿佛有无形的灵体在暗中捉弄苏了桃,不时撞她,让她一路磕磕绊绊。

    苏了桃脸色惨白,所幸总算扶住门,来到破败萧索的宫殿前。

    她想做的都已做完,再没有牵挂的事。

    不对。

    她醒过神,低头看着怀中沉甸甸的卷轴,想着还有件很棘手的事。

    她得把它烧掉!

    烧掉!

    ……

    脑中似乎只剩这一个词。

    对,烧掉。

    内心挣扎许久,苏了桃终于露出虚弱一笑。

    苏了桃走出门,准备找些干草,一道门槛却将她绊倒了。

    明明是最不起眼的一道门槛,却让她摔得头破血流。

    苏了桃一跤跌下去。

    被她捧在怀中、攥得发皱的卷轴滚了出来!

    这里的光线比牢中好不少。

    抬眼便是刺目的金字。

    荒凉处,更显喜庆妖异。

    熟悉的字迹,天骨遒美,落下一笔一划:

    天成佳偶,喜卜红鸾。

    既成白首之约,好将良缘永结。

    不求相敬,且咏关雎。鱼水永谐,岁岁长相映。

    不问高堂,但歌麟趾。书向北辰,迢迢双星并。

    谨以此约,奉吾后鸢尾。

    苏了桃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她眸光颤抖,缓缓移向落款处。

    微生夜于崇盛十八年三月春。

    是三年前。

    微生夜亲手写下的婚书。

    原来是三年前就写好的婚书。

    他竟然还没有扔掉、竟然还想送给她!

    或许是摔得太严重。

    苏了桃几乎痛得不能呼吸,她张着口,额上冒出细汗。

    她试图压下心悸,可是毫无作用。

    手指颤抖,却已抓住卷轴的一角。

    苏了桃痛得咬唇,发狠要将它扔远些!

    可终究无力地垂下手。

    她输了。

    输给这一纸婚书。

    无人之处,苏了桃躺倒在地,终于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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