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的公主

    汉武帝时,天子有涉猎之所,名曰上林苑。

    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崭岩?嵳,九嵕嶻嶭……沇溶淫?,散涣夷陆……

    烛火之下,杨绫一边生无可恋的抄写着上林赋那拗口又不认识的四字成语,一边悲愤的想,为什么穿越了还要写作业!

    还抄一默一,你挺时髦啊?

    ╰(‵□′)╯

    笔下的古文晦涩,杨绫表示,这和她背了十几二十年的文章不匹配。

    但就那么一句两句总是背不到脑子里去,嘴中念念有词,预计读它个八百遍练出肌肉记忆来。

    于是在心如死水木有感情的背诵中,杨绫终于注意到了跪坐在旁边做针线活的阿肆。

    “你要不坐到床上去,跪着很累的。”

    跪了一天的杨绫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的揉了揉自己酸爽的膝盖。

    阿肆从繁忙的劳作中抬起头来,视线在杨绫的膝盖上停顿了一瞬,眉头一皱,又很快缓和回来,温柔的摇了摇头:“奴婢不累,四主可是抄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她倒也想呐,可是扭头看着自己那才抄到一半的书——都是因为从皇后那回来的晚了。

    虽说皇后这针灸是不能扎了,但按摩还是可以的。

    这些天她每天都去皇后面前刷好感,果然是得了不少疼爱,收益很是实在,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能给大家补发一个年终奖了。

    想想就有干劲。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累,来来回回一两个时辰,手臂也酸了,抄书就更慢了。

    唉,明天还要交,时间就更加紧迫了。

    她感慨自己般摇摇头:“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干呐。”

    笔头又紧张的动了起来,而阿肆则一脸:“嗯?什么?”

    眼神在杨绫的后脑勺上停顿了一会儿,习惯了公主经常有些奇奇怪怪的自言自语的阿肆才又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

    写到“色授魂与,心愉于侧”,才知原来这句描写的是皇帝与万千佳人的酒中之酣,闺中之乐,前面洋洋洒洒,全是汉武帝出行时旌旗遮天,景色奢靡的排场。

    杨绫不禁去想,史书上得人称赞的明君亦然如此,为何独杨广因奢侈亡国进而遗臭万年?

    是因为没有卫青霍去病那样功勋卓著的名将?还是臣子们整体的水平有参差?

    可太宗朝不过距今短短十年,那些太宗朝的名臣们,同样在这个时代活跃着。

    苏威在上课时能熟背上林赋,说到兴起,对司马相如这般聪明的劝谏赞扬不已,他难道不具备一个良臣应有的品格吗?

    杨绫抬头环视了一周自己居住的环境,有着她以为只有盛世大唐才有的金碧辉煌。

    是什么让大家都默契的放任这样丰亨的大隋朝腐朽,腐烂下去,却无人能拯救他。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杨绫的思考被打断。她伸了脖子去听,是阿葭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了吗,小主的衣服用薰笼薰过了之后,要按香料不同挂进不同的衣橱里,你放在一个柜里岂不是串了气味。”

    “对不起阿葭姊姊,这两种香料太像,是奴婢闻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一个没用苏合香与一个没用丁香,熏陆香,藿香,览探,甲香两数都不同,怎么会相像,你从前,从前在哪里伺候的……”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音量过高,阿葭的嗓音渐渐低了下来再听不清,杨绫的目光回移,才看到原来窗外那盆由阿葭悉心照顾的牡丹花已经开始有破土出苗的迹象。

    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杨绫想。

    阿肆温柔,精于女工和舞蹈,阿葭机灵,善于洞察和管理,她们只是被那该死的阶级框住了,若这个社会是自由和平等的,她们能有更大的发展。

    可惜社会属于少数人,他们荒谬,荒唐,只因他们出身世家门阀,可以占有地位,享尽资源,就可以抢走了所有凭才华吃饭之人的话事权,尽管无能于社会。

    灯烛被剪了又剪,油光的笔毫在纸上移动,白玉的笔杆驱赶着一只不属于这个季节却总在扑火的飞虫。

    墙上映出的绰绰人影,是刚刚在心里立下誓言:今后要努力做个“德能配位”的大隋四公主!

    满腔斗志的大隋四公主燃起鸡血,一直背书到后半夜……

    非常光荣的迟到了……

    苏威的脸色难看极了,背着手,拿着戒尺,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杨绫颤颤的从阿肆手里接过书箱子,还以为自己今天终于要尝到戒尺的滋味,结果苏威看到姗姗来迟的她,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扭身喊了杨绮出来。

    “今日才是第二日讲学,四小主有什么要紧事竟来的这般迟。”

    戒尺在苏威左手的动作下落到右手上,空气传播着击打发出的“啪啪”声,似乎在等待一个无所谓是什么的答案。

    杨绫躬身弯腰,迟到就是迟到了,认错态度很诚恳:“学生知错了。”

    “既知错,将手伸出来。”

    杨绫抿唇,毕竟是没挨过打,心里还是发怵,心理建设了好一番才把手伸出来。

    “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可她无知无觉,握了握拳,半分不麻也不疼,抬头一看,原是落在了杨绮手上。

    “为什么打她?”

    杨绮也是家中娇养的姑娘,即便苏威已经收了力气,可依然疼的不行,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杨绫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但是苏威不接她的茬:“四小主昨日的书背的可熟练?”

    不想让苏威再打杨绮,杨绫阿巴阿巴的开始背上林赋,结果第一段还没背完,苏威又是一戒尺打下去。

    “哎。”

    杨绫冲过去阻止,但是没来得及,只摸到了红辣辣的一双手和一根冷冰冰的长木。

    “第一段就打磕绊,后面岂会熟练?”

    可每个人的资质是不同的,她并不是燕绥之那样的天才,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哪能要求所有人都做到一夜之间熟的倒背如流呢。

    拉着杨绮的手暖洋洋的,一颗心却如骤然被人泼了冷水,她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平庸,却是第一次痛恨自己是平庸的。

    阿肆是有看到自家公主昨夜有多努力,可却这样轻飘飘被全盘否定,那双熬夜到布满血丝眼睛被气的猩红,心疼坏了,当即跪伏,道:“房公息怒。”

    “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伺候主子失职,请责罚奴婢吧。”

    “阿肆你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既是我来迟了,先生要罚什么让我自己来。”

    杨绫拽着阿肆的胳膊,想让她起来,可她却跪的更深,拜的更狠。

    “房公,十六娘子身体娇贵,公主更是金枝玉叶,就让奴婢代罚吧。”

    苏威默然不语的看着这主仆二人拉扯,他其实也知道,杨广特别找来他做先生,虽没有明说,但主要任务是教导杨绫,其他人不过是捎带。

    而皇后特意选了观王房的杨绮入宫伴读,除了身份够得上而且年龄恰好合适,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杨绮父母皆亡,养在伯母身边,适当的杀鸡儆猴不会引来观王不满。

    所以他今日才会在门外揪着这点小错立威,也是向杨广表明决心,一定会将杨绫培育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大隋公主。

    如今看来,倒也不似他最开始想的那般难度极大。

    心中渐渐放松了一些,面上依然是紧绷的耷拉着,但也是将戒尺收回来了——目的达到了,就打两下意思意思得了。

    那边杨绫拉不起来阿肆,已经撒手随她去了,只是那动作,啧啧,怒其不争啊。

    苏威将这些情绪尽收眼底,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四主可知,为何分明是你来迟了,受罚的却要是绮娘子和你的婢女。”

    杨绫闻言一愣,低下眉眼认真想了想,才答:“因为我是帝女,你不能随意责罚。”

    “四主只答对了一半,某得陛下恩准,教导公主,即便罚主,事后禀明也不是不可谅解。”

    苏威这么说,杨绫就不懂了,小眼睛疑惑的看向他。

    于是苏威又说:“公主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说明公主是有担当的,身为君者,有怜爱之心,疼惜下人才能心怀万民,这是为君者基本的品质,公主没有说错。”

    “可为君者却永远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因为君王享受的是万民供养,君王做错了事并不会累及君王,君王罪己那是臣民共同的损失,错的就只能是旁人。”

    杨绫半知半解,喏喏几声又问:“那君王何时罪己?”

    苏威答:“天下臣民皆怨时。”

    杨绫陷入沉思。

    苏威对阿肆说:“你起来吧,不必跪我,若真心受罚,自该去皇后或尚宫处。”

    说完了,苏威拂袖转身,示意杨绫杨绮回来上课。

    杨绫却突然叫住了他。

    “先生。”

    苏威回头看她。

    “阿绫认罚,阿绫要自己罚自己,涓涓小流能成江海,小错害一人,大错就可害天下,今日罪己,可以避免大错,阿绫既一日为公主,就一日是天下臣民的表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苏威失了反应,杨绫短短时间内就能说出这番话也让他震惊。

    他说:“随便。”

    只是那唇角的弧度,暴露了他心头的欣慰。

    于是这一天,杨绫站着听完了整篇的子虚赋。

    乌有批判子虚,揭露了淫逸奢侈的危害。更加印证了,苏威难道不懂杨广正在走向末路吗?不,他太懂了,可他……

    叹息就在口中,杨绫自以为没有评价别人选择尽忠而死或是沉默苟活的好坏的资格,她只是无限遗憾和可惜。

    下课后,杨绫特意留了杨绮,亲自帮她上药,那药膏还是她们上课时阿肆去太医署寻的。

    窗外,那天杨绫走神时注意到的身影时不时的往里观察着。

    一抬眼,他正与杨绫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他躲开,再露头时,屋子里却空空如也了,想走近几步去瞧,后肩被人一拍,他猛然回身:“谁。”

    被盯梢了的杨绫环抱双手,道:“我。”

    “四,四主,臣……臣韦玮,见过四主,四主万福。”少年英俊的脸庞尴尬的涨得通红。

    谁知杨绫身后的阿肆突然接了一句:“表叔?怎么是你?”

    杨绫:“表叔?”

    少年脸色褪去,也认出了阿肆,唤她:“十一?”

    “表叔可还安好?”

    “我一切都好,你呢,你如今是……”

    “在四主身边做婢女,所幸小主待我很好。”

    “唉,可怜你受苦了,竟沦落到……”

    少年跟随着阿肆将视线转到杨绫身上。

    杨绫:??我还在呢嘿。

    “要不我回避一下你们唠捏。”

    结果少年只是瞥了杨绫一眼,那脸又一次红了,连带着脖子一起红到了被盔甲盖住看不到的耳朵尖上。

    杨绫:???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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