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曦本不想去的，但皇后都发话了，她不可能不从，而且，以杨绫这个兴奋劲，放到人堆里岂不撒手就没了，她做姐姐的自然有照看好妹妹的责任。
两人到左右候卫领了二百佽飞，再各自备一些礼品，做了盛装打扮，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西斜了。
队伍从皇城正门出，入端门街。沿着正中的街道延绵数里，全是已经搭好的戏台子，心急些的已经围坐在戏台边上，听垫场的人开嗓，时不时的一声喝彩，好不热闹。
听完了这一场再去听下一家，百姓们走走停停人头攒动，百步宽的街道，愣是给才排了四列的护卫军挤的没有地方。
突然队伍停了下来，杨绫似乎听见外面有争吵的声音，探出脑袋去瞧，原是路人挡道，一个士兵推了那人，结果撞坏了路边的摊子。
“住手，勿要与人争执。”杨绫指着那个语气很不好，几近要打起来的侍卫，制止他道。
但杨曦把她拉了回来：“自有太监会去交涉，你凑什么热闹。”
杨绫不以为意，反撇撇嘴，一副自有妙计的样子：“我好解决啊。”
说着，她单手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吊钱来，邪笑着解开了串钱的麻绳，另一只手反手扣过杨曦的手腕，把钱捋下来一半倒在杨曦的手里。
剩下的一半，她系紧了绳子，扔出窗外，正砸在骂骂咧咧的店家面前，道：“不好意思了，赔偿损失的。”
她倒是很了解自己的同行，收了钱立马偃旗息鼓，并且把自己的摊位往里让了让。
唯独杨曦傻了，前前后后的扒拉着杨绫找寻：“你怎么还带了钱，我都没发现，藏在哪呢。”
可她怎么看，杨绫的腰都是盈盈一握，完全看不出缠了钱的模样，但杨绫一把手伸到腰间，她的手上就会像变魔术再次一样出现一吊钱，杨曦还没看清，它就又被缠回腰上。
杨绫坏笑着逗她，却挨了杨曦恼羞成怒的一拳。
“哎呀。”杨绫故作严重的喊了一声，在杨曦耳边小声交代道，“好三姊，我也是偷偷拿的，我宫里人少，赏钱根本分不完，阿葭说可以留下年后采办用，我就……”
她捂着嘴，笑的狡黠，从那满手的铜钱里抓了大一把，半弯着身子探出去，还不忘回头冲杨曦调皮的wink，随后笑眯眯的往斜后方一抛，大喊：“撒钱了！！”
隋制的五铢钱，钱色发白，整体又轻，在地上弹了又弹十分晃眼，周围看戏的买货的吃饭的听见了的看见了的，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追着钱落的地方抢。
两侧的人物主动避行退到身后，侍卫队赶忙动了起来。
如此前行，道路当然通顺。
杨曦觉得好笑，又有些笑不出，说：“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招数。”
杨绫咧着一口整齐的大白牙解释道：“嘿嘿，我也只是想体验一把撒钱而已，谁知道还有这种功效。”
上元节撒钱也算是电视剧里的名场面了，光看就觉得又有排面又好玩。
“你也试试啊。”杨绫一边从杨曦手里抓钱，一边对她说，可她并没有动，对这种孩童的玩闹并不感兴趣。
百姓们看着公主的车架会撒出钱来，自然退到车架以后，前来捡钱的百姓越来越多，队伍也越来越壮大，杨曦手里那半贯钱很快就撒光了。
杨绫便又拿出一贯来，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她们又停下了。
这次，她们是与对面的马车相遇了，百姓占了道路太多位置，无法同时走过两辆车，杨绫她们身后的百姓又太多，无法也不可能退后相让，因而侍卫上前交涉了一番。
“小主，那好像是齐王的马车。”杨曦的婢女发出了来自窗外提醒。
杨曦这才正眼去瞧。
果然是！
杨曦起身，杨绫也跟着动了。
对面的杨暕也认出了是宫内的车和人，掀了帘子走出来，就看见他三妹妹站在那里。
“三妹！好久不见啊。”
说着他看见三妹的身后钻出了一名姿容绝佳的俏丽少女，身着红白丝棉绣织的云纹锦，说明出身不凡，可他却没见过，少女一双大大的眼睛明闪闪的，仿若芙蓉出水，还滴溜溜的上下打量着他。
而杨曦透过对面掀起了一角的车帘，看见杨暕的车里还有一个人。
“她是谁？”
两兄妹齐齐问出口，语调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突然杨暕想起了什么，忙将身后因为好奇而露出了面容的那位塞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连杨绫都看清了那是位美貌的妇人。
杨曦眉头一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气冲冲的要去扯对面女子的头皮似的。
杨暕内院失火，外有大敌，这边刚藏好美人，那边杨曦就走过来了，他赶紧也跳下车来将杨曦拦在一旁。
小声提醒道：“妹妹，妹妹，有失风度，皇家威仪，威仪啊。”
杨曦扫视一圈周围的庶民，皆已注目他们，她这才深呼几口气，劝自己冷静。
而身后的杨绫才刚刚慢悠悠的爬下来，慢悠悠的走上前。
这个杨暕的容貌是极俊秀的，只是年纪已不小了——二十八九，留着杨广同款的美髯，就更像是父子俩。
帅哥嘛，杨绫自然喜欢多看两眼，多说几句的。
“齐王，杨戬杨二郎……”与你什么关系啊。
杨绫抖了个小机灵没抖完，就被杨曦戳了一下：“你要叫二兄。”
这下轮到杨暕懵了：“二兄？”
……
几人挤在齐王的马车上，三言两语交代清了杨绫的身世，以及她们姐妹出宫的目的。
杨暕：“你们出宫真是来看我？不是出宫玩的？”
杨绫为他鼓掌：“二兄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我的真实目的，小妹就是出来玩的，推荐推荐？”
两兄妹间紧张气氛的杨绫尽量俏皮的活跃着，一旁被冷落的少妇却不安的起身撩火道：“大王要陪妹妹，妾还是自行回府吧。”
杨暕去拦，杨曦却没好气：“她要回就让她回，阿兄还留她做什么吧，平白惹的一身污遭，要我说，阿兄真该去佛寺洗洗，说不得那齐王府的门楣就是被这股子妖媚气给砸了。”
杨暕斥责道：“你胡说什么，年纪轻轻嘴上要饶人，她怎么说也是你……”
杨曦：“我什么？阿兄说啊，我要怎么称呼这位……妇人？”
杨暕理亏，不欲做声，那少妇却是掩面：“三主既看不上妾，妾自行去了就是，勿要与大王争执。”
哪知这回杨暕也不拦了，只嘱咐她慢点，少妇只好灰溜溜的拿上帷帽下了车。
杨暕等人走后再度开麦：“满意了吗？怎么说你都是皇室的公主，何必与她一般计较。”
杨曦也不怕，怼回去道：“她自己嫁不进齐王府，却妄图让我嫁到韦家来延绵家族荣耀，既算计到我头上，我为何不能与她计较，兄长也该擦亮眼睛，那人与你如此这般，为的是不是你想要的真爱。”
“你不懂。”
“你才不懂，我从来都不是替她保守秘密，我是替你。”
“是是是，阿兄一直很感谢你。”杨暕脑袋一痛，他自知这件事上自己从来都吵不过这个妹妹却偏每次都嘴欠。
突然他话头一转，眼神示意一旁正在津津有味“吃瓜”的杨绫。
杨曦其实早知杨绫初入宫闱，根本不认识那妇人是谁，所以才不避讳在她面前提及。但这事毕竟不光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只好停下劝说，闭目养神。
唯独杨绫吃了一半的瓜还没吃明白，着急的捂耳朵：“诶，别管我，别管我，你们说你们的，我听不见。”
杨暕都笑了，拍了拍杨绫捂耳朵而翘起来的胳膊肘，只当哄小孩道：“行了，说说你想逛什么，二兄带你玩。”
在杨绫的想法下，三兄妹遣散了奴仆和佽飞们自行去玩耍，只留了杨绫和杨曦的两位贴身婢女以及几名齐王府的甲士护随。
花灯月夜，燎炬映天的大街上，三名锦衣的贵人并不怎么和谐的步行于布衣之间，唯幼女一人欢呼雀跃。
画服为甲，男女同乐，高朋满座，载歌载舞。
她时而看这个有趣，时而看那个有趣，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
有戴着兽面的百姓邀请三人一起跳舞，杨曦嫌恶的甩开了，唯独杨绫欣然接受，虽说跳舞本身没什么吸引人的，可胜在大家都戴着面具，没有平日对贵族的畏惧，更大胆开放些。
跳了一会儿，杨绫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人群里跑下来，拉着离了老远的杨曦非要去也买一个面具。
临近有好几个摊贩都有卖，杨绫在里面挑了又选，选了又挑，挑中了一个面如老虎，纹似豹，额间有角，四周装饰了满满的鸟兽的羽翼，诡异中还透着几分诡异的面具。
“三姊你看这个怎么样。”
正常的兽形面具那么多，难得她挑了一个这么不正常的。
但周遭鼓声太大，杨曦实在很不习惯，直皱眉头，都没细看：“你喜欢就行。”
阿肆捧着杨绫半个时辰前刚买的□□形状的花灯，感觉这个审美已经正常很多了……
杨暕表示怀疑：真的吗？
但杨绫很喜欢，在旁边摘了戴戴了摘的逗阿肆，就像她曾看过的电影里演的那样，觉得好玩，杨暕却是不懂的，只是付账。
“小四。”杨暕唤她，“那边有搭在屋子里的戏台，太吵了，咱们去喝口茶吧。”
杨暕说着还指了指在崩溃边缘的杨曦，杨绫了然，心想：这兄长当的挺贴心嘛。便答应了。
房间里确实安静许多，鼓角丝竹声声动人，唯一缺点是暴露了杨暕是此间熟客，一路上楼，不断有人停下问候。
“袁天士。”杨暕也不知哪里多长了眼睛，隔着八百米远还能认出别人，站在半步台阶上冲底下喊。
那人一回头，杨绫惊掉了下巴……
这这这是，袁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