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动作一顿:“阿绫?为什么?”
李渊讨好的接过窦氏的停顿,帮她揉捏头部:“娘子不觉得……她长得与宫中哪位贵人有相似之处?”
“宫中……”窦氏回想了一阵,“这么想,阿绫还真有几分当年在姨母身边的那位宣华夫人的姿色。”
“宣华?”
这下反倒李渊迷惑了。
宣华夫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但南陈覆灭,宣华作为亡国公主初入掖庭的时候也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谁会去记得一个宫女的长相。
再后来陈氏成为文帝后宫的夫人,李渊才堪堪记住她,但拢共也没几面,而且杨广登基第二年这位夫人便去世了,再加上成人长相和少女总有偏差,他越回想越觉得脑袋空空。
至于陈贵人……
杨广登基后恨不得把李渊这个表兄调的离长安越远越好,以至于他和娘子已经许久没入过宫了。嗐,不就是九岁上时姨母夸了一句他的射术比阿广精湛,至于记恨这么多年吗?
李渊道:“不过这宣华夫人与陈贵人是姑侄,相像也是有道理的。”
窦氏听这话立刻就明白了李渊心里那点小九九,拨开他的手正色看他:“所以四郎的意思,是觉得绫娘像陈贵人,要学那帮陈氏子弟,凭借陈贵人的宠幸鸡犬升天。”
“话不能这么讲,为夫之前惹了陛下不痛快,拿一美人投陛下所好不是正好计功补过嘛。”
“可她毕竟是江家人。”
李渊揽过妻子的肩膀哄道:“正因为她是江家人,留她在身边一旦被人发现,就是窝藏,甚至是欺君之罪,不若把她送进宫,还有几分价值,就算将来被发现了,李家也能占个理,说是不知者无罪呀。”
窦氏气的想打他:“夫君怎么总要铤而走险,你把她嫁给玄霸为妾,终身不出院门,不是自然就不会有人发现了吗。”
“娘子……”李渊尽力的安抚着妻子的情绪,“她一介商女,如今无父无母无钱,你何苦抬举她。”
李渊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却不知窦氏是因为时日无多才平白多了许多心软。
其实想想夫妻两个走过半生,哪一步不是经过精心计算,也不少丧尽天良,如履薄冰,就是如今积德行善怕也是来不及往生极乐,想到这儿,窦氏不禁气也软了,叹了口气。
“也非抬举,我只是觉得,咱们还没到那种山穷水尽,要靠一个十岁的小娘子换取陛下恩幸的地步,这事,妾只求夫君,再多思量。”
这番李窦夫妻二人的对话,江绫是没有听到的。但是这往后许多天,江绫却对这番对话有了无限的发散……
为什么李渊来看窦娘子的频次突然就增加了,但是这看她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窦氏的反应也奇怪,动不动就把她往外支。
不会……
李渊看上她了吧。
呸呸,乱想乱想。
虽然李渊好色,但程度应该没有江绫自恋的程度厉害吧。
江绫捂脸……
主要她这个土狗,真的很满意这辈子的长相。
突然有什么东西怼了她肩膀一下:“你在这儿傻乐什么呢?”
江绫扭头,看见一身齐整军装,手持长剑的李世民。
她挑了挑眉,表示对李二这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也很满意:“主母要同长孙娘子说体己话,就把我赶出来了,我就顺道出来走走,二郎君如今高升了呀,管天管地的还能管人笑呢。”
“我巡营。”李世民嗔她一眼,“看见可疑人员不能来问问吗?”
“是吗?”
江绫特意做动作要往他身后探看,却是一个人都没看见呢。
李世民顿时红了脸,按住江绫不老实的脑袋:“得得得,我是出来躲懒的行了吧,快坐下。”
哟,李二这种尖优生还会逃实习呢。
李世民戳了江绫的脑袋一下,制止了她调笑的眼神。
“这儿有什么好看的。”他问。
江绫伸手一指,李世民望去,只见似火的骄阳在天的对边映出的一片灿红的霞光,极美,但他的视线并没有仅仅落在天上。
“辽东?”
路痴江绫大喜:“还真是辽东啊,我差点以为你那么久不说话是我指错了。”
李世民无语的看她一眼,实在不知道她方向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在看辽东的。
又问:“看辽东做什么。”
江绫支着下巴,像在感慨什么,又像只是在背书:“二征辽东,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统帅、上大将军杨义臣为副将,率大军趋平壤,王仁恭进新城,来护儿在水路准备,炀……嗯……陛下亲率主力攻辽东城,下旨各方诸将可便宜行事。然高丽死守,双方都死伤惨重。”
李世民也跟着叹了口气:“战争,没有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若事前有万全良策准备,一鼓作气灭了高丽就是,何苦一次两次三次呢。”
“那你觉得,陛下此次征高丽,胜败如何?”
“……陛下骁勇,又有上一次的经验教训,必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那便是大胜仗喽?”李世民喜上眉梢,“我也觉得,王仁恭一千骑兵打数万却打出了个大胜仗,这次有胜的把握。”
“不。”江绫撇撇嘴就是一盆冷水泼下,“二征高丽,大隋无功而返。”
“为何?”
江绫摇摇头,不说,李世民越问,江绫就越要故作玄虚的逗逗他。这可是急坏了李世民,孰料沉默半晌之后,江绫又肯开口了。
“如今几月?”
李世民不解:“五月啊。”
“那就是喽,败兴而归,非外患也,乃内忧。”
“你是指……”李世民思索片刻,补上了一个名字令江绫大惊失色。
“杨玄感?”
!
“你怎么知道?”
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相互追问下去了。
一个小童从军营的方向跑出来,急急忙忙的来寻“二郎君”,不及喘气就高呼:“窦……窦娘子不好了!”
六月初三,黎阳县。
往日安静而平和的黎阳,今天却突起暴动。
许三郎家的在街上摆了个小摊卖些手工的小玩意儿贴补家用,她与丈夫才成亲,还没能有个孩子夫君就参军去了,公公婆婆,爹爹妈妈都是在壮年时被拉去修运河累死的,幼失怙恃,半生孤苦,谁料如今还要被人一脚踢翻了几夜的辛苦。
“哎。”
她扯住人家衣角要跟那人理论,那人却急匆匆一扯把她拖倒在地,道:“还摆什么摊子,赶紧跑吧,有兵打进来了。”
她这才看见身边的人都在慌乱的收拾东西不知要往哪里逃命,她就也学着样子赶紧把东西收起来抱在怀里,跟在一对壮年夫妻的身后。
一群人跑到城门口边,就看见乌乌泱泱一片身穿盔甲的兵士,举着光亮的冷兵器把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这条路走不通,不少百姓只能原路回家,吵吵嚷嚷的,许三家的看不懂也听不懂,迷迷糊糊的就又跟着那对夫妻身后走了。
可人家是回家的,许三家的也跟着到人家家门口了。
“你谁啊。”
那男子回头瞪了她一眼,就把家门关上了,女人倒是有点可怜她,但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
街上乱作一团,许三家的被来来回回的人挤来挤去,实在无奈,最后只得一个墙角把自己藏起来。
“说是来护儿谋反。”
“啊?来护儿那么大的将军也造反了?大隋是真的完了。”
“管他是谁呢,少折腾点我们就是皇帝造反也不管。”
许三家的又往墙角里躲了躲,她也不关心是谁打谁,谁造谁的反,打来打去的仗还少吗?她只盼着她夫君早点回来,她能靠她怀里这点小玩意儿填饱肚子。
突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群当兵的突然把街道清开了,那些乱八七糟还在街上跑的人通通都被推到了两边。
“让开,让开,杨尚书有话对大家说。”
一个衣着华美精致的长须男人,在众星拱月中走上高台。
他挥了挥手,振臂一呼:“黎阳的百姓们,你们听某一言。”
“对,都来,让他们都来。”
百姓们或自发或被推搡,逐渐高台之下聚集了大半的百姓。
“今,圣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死辽东者数以万计,而某,身为上柱国,家财万金,无所求也,但为天下,可做灭九族之事,与君等起兵,解倒悬之急,以救兆民!为表达某之真心,某决定,开仓放粮,以慰君心!”
不可谓不慷慨激昂,直击人心,台下掌声阵阵,纷纷叫好。
许三家的也跟着鼓掌,其实她都没听懂他前面说的什么,反正后面说是要放粮,她高兴,她就也跟着喊“好”,看着高台上那位,犹如看着天神下凡。
总之这一波收买人心,杨玄感大获全胜。
入夜,杨玄感还没来得及消化白天的顺风顺水带来的得意,就又有人为他带来了好消息,说是蒲山郡公到了。
杨玄感大喜,让人快请。
说起这个蒲山郡公,那也是大有来头。
他名唤李密,祖上是西魏的八柱国之一,大隋的上柱国,说来靠着父荫也是一辈子吃喝不愁,但他偏爱读书,有志气,想靠才学博得功名,偏偏他脑袋还十分灵活好用,只是时运不济。
不过杨玄感的父亲杨素一直对他的才情非常欣赏,这次起兵,杨玄感立刻就想到了这位远在长安的旧友,秘密叫人把他接过来。
李密一进门,就被杨玄感拥了个满怀:“盼君久矣,快,快请。”
还好江绫不在,不然她就会发现,这位李密李郎君她可不仅天天在演义里听耳熟的很,还面熟的很呢。
不过这回可是打了脸,李密不仅一直是位勇士,还勇的很久呢。
推杯换盏间,两人多余的话也不多说,李密很快就有了对如今局势的把握。
他捻了捻自己不长的胡子,说道:“我有三个计策,就看楚公选哪个了。”
杨玄感:“哦?洗耳恭听。”
“上策,偷袭涿郡,扼住榆关,断下粮草,虽说涿郡有唐国公李渊,不过前阵子我在长安,听说李渊妻病重,急急唤了儿子,估计也是时日无多,也许咱们就能在李渊最疲于应付的时候攻下涿郡,断掉杨广回朝之路,等高丽回过神来,也会助我们击溃隋军,散于关外。”
李密偷看杨玄感反应不大,又接着说。
“中策,攻占大兴,长安是都城,关中之地,多有氏族,尚书是弘农杨氏,贵族出身,想来同气连枝,会有一呼百应之势,且长安本身进可攻退可守,我们在长安休养生息,等到杨广带兵归来,人困马乏之时与之对抗,定能取胜。”
杨玄感挑了挑眉,于是李密再说。
“下策,攻打洛阳,洛阳是杨广新建的都城,坐拥中原,有运河源源不断的运送江南的米粮,是富足之地,而且朝臣们的家属,也都在洛阳,攻下洛阳,也许征伐辽东的军心就会大受溃散,而我们便可胜。”
嗯……三条都很好啊。
江绫远在涿郡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咱们那位铁憨憨杨玄感,会选李密的那条计谋呢。
唉,真是好难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