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昭阳宫的灯火如昼,合欢殿的大门紧闭不说,从远处看更是漆黑一片。
姬绮年敏捷地跳到屋顶,见里屋有烛火点点,还伴有人声窸窸窣窣。
她跃身翻到墙角,凝聚精神倾听,耳中的声波开始放大,逐渐清晰起来。
“小喜,听说陛下刚封了一个女官调查庆妃的事,可是真的?”
一个如泉水细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只是情绪中难掩恐惧和惊慌。
“娘娘,这是刚打听到的,千真万确。”
姬绮年透过纱窗,隐约见两个人影绰绰,她再定睛一看,一个女子颓然倒在榻上扶着额头,许是太过焦虑,她还未来得及更衣,只见她满脸忧色地叹道:“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听闻此言,姬绮年已确信自己选对了人。果然从嘉嫔入手,更能找到此案的破绽。
宫女小喜劝慰道:“娘娘且宽心,咱们这儿离清正殿远着呢,那个女官刚任职,肯定也有不知情的宫人,她要是宫中挨个搜查,指不定得罪多少人,遇多少绊子。等那时搜到咱们宫了,早过去好几日了。任凭什么证据,她也找不出来了。”
嘉嫔这才舒了一口气,又忙问道:“那人呢,可藏好了?”
姬绮年竖起耳朵,听到小喜特意压低了声音说:“娘娘,放心。我已经让小全子躲下房了,等今晚药效起了,明天脖子上半点伤疤也看不出来。”
“好,好。”嘉嫔纤手轻抚胸口,平息了心中最后一点不安。
姬绮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悄悄退去。
只是她脑中仍有疑点,这个嘉嫔听起来胆小怕事,怎么她的宫女倒有几分主见?她甚至觉得,在此案中,嘉嫔既不是出主意的人,也不是真正的实施者,那她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她带着疑惑,来到她们刚说的下房,里面漆黑一片,更是没有半点动静。
保险起见,她得先探探里面的虚实。
她的眼睛射出一道道红外线,穿透过房间。这些红外线可以辐射任何“热”的物体,只要是活人,就会有温度。即便没有光亮,也会辐射红外线,所以她在此基础加上透视的能力,将房间的内部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发现,毕竟人们无法凭肉眼观察到这些热线。
在看到屋内呈现出的彩色人像后,她对准屋门轻轻丢了一块小石子。
里面的人没有半点迟疑,很快出声道:“小喜,是你吗?”
小全子听屋外没有动静,开了一道小小的门缝,露出半个脑袋。
“奇怪,没人啊。”他自言自语,“难不成是猫?”
他正要合上门,却发现门像是被卡住了似的,使多大力都关不上。
“真是见鬼了!”他嘟嘟囔囔的侧身探出去,却被一拳打晕过去。
姬绮年刚在门外一侧拉住门,想测一测他的力气,没想到这个小全子果然是比常人有力些。
再看他脖子上的疤痕已经褪去大半,如果今晚抓不到他,还真有可能让他逃了过去。
那么,人证已经有了,是时候向越帝交差了。
只是眼下为了不引起侍卫和其他人的注意,她只能绕过后宫,从层层宫墙上越过去了。
此时月色西沉,周衍正在清凉阁独酌。
想到白日皇兄对他的挑衅还有母亲的劝告,以及绮年坚毅清亮的双眸,他有些不痛快的又饮下一杯酒。
为何他保持本心,不欲争抢时,宫内所有人都忌惮他?
如果不是父皇宠爱母妃和自己,在宫中他们早已是众矢之的。
想到这儿,他内心忽然涌上一股可怕的念头:如果父皇不在了,还有谁能护住他们?
云留山的师父吗?
不,他自嘲笑笑,师父看似不问世事,实则上被父皇所控许久,假使哪天父皇驾崩,师父也得一同随去。
到时候,云留山的弟子们树倒猢狲散,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他又痛饮几杯,向天长叹。
突然一个黑影在远处的城墙越过,他的酒醒了大半,警惕望过去,见是姬绮年后,周衍大吃一惊。
她怎么扛着一个太监?
他用力揉了揉眼,难道是他是喝太多了,看错了?
等他再睁开眼时,人影已经不见了。
周衍见那个影子冲着清正殿的方向过去,有些放心不下,弃下酒具,大步跟上去。
越帝刚饮上一杯安神茶准备就寝,就见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扛着一个太监跨进清正殿。
他吓了一跳,见是姬绮年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也是,不是她,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不经过通传就闯进来?
只是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找到凶手了?
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太监,问道:“这就是凶手?从哪儿找到的?”
姬绮年简洁答道:“合欢殿。”
合欢殿?嘉嫔?越帝努力回想,才想起后宫中确实有这么个人,好像还和庆妃的关系不错。
只是印象中那个柔弱胆小的妃嫔竟跟谋害皇嗣妃嫔的案子有关,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证据呢?”越帝开口问。
只见她指指地上的太监,“这就是。”
越帝满脸狐疑,她该不会是随手抓一个人来指认的吧?
姬绮年见越帝不信,拍了拍小全子的脸,待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身处清正殿,面前竟然是陛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失色。
“陛下,奴才冤枉啊!”小全子跪地痛哭。
越帝面色不喜,“朕还没问呢,就说冤枉。等问完了,再说冤枉也不迟。”
“朕问你,你可有谋害过庆妃?嘉嫔是不是参与了?”
小全子猛磕响头说:“主子跟庆妃娘娘交好,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请陛下明鉴啊!”
姬绮年看了越帝一眼,这样能问出来才怪呢。
“脖子上的伤口怎么来的?”姬绮年插嘴道。
“是奴才今日跟小喜闹,不小心被她指甲划伤的。”
“呵。”姬绮年听了有些好笑,理由倒是很充分。
越帝听了以后,心中对她很是失望。且不论这个太监是不是凶手,如果她只凭感觉抓人,却不懂办案需得人证物证齐全,那这监察御史之位,还是留给他人吧。
那太监见她没有物证,心中窃喜,语气更加理直气壮:“奴才本在合欢殿内休息却被突然打晕,而且不知这位姑娘又是如何把奴才带到陛下这儿的,奴才只知道,姑娘没理,而且无礼!”
闻言,越帝的脸色一黑,小全子低下头,内心得意。
打我,抓我?呸,现在该你自身难保!
姬绮年听了却并不生气,反倒对他的机灵和狂妄产生一丝玩味,越发好奇嘉嫔是怎么会有这么一群“有趣”的手下。
不过欲扬先抑的气氛已经烘托够了,也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她微微一笑,“如果没有物证,只要凶手肯承认不就好了吗?”
那小全子慌忙上前,跪哭道:“姑娘是想让奴才屈打成招吗?主子没做过的事,奴才打死也不会招!”
这太监还想趁此表忠心呢。
姬绮年背对越帝,站到小全子跟前,睥睨看着他,小全子大胆抬头,见眼前的这个女子的身影突然高大起来,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只剩下一片空洞,像要把自己的魂儿吸过去。
小全子面色忽地变得麻木,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越帝不知发生了什么,张望过去,姬绮年微微侧身继续问道:“说出你做案的过程。”
她的话如幽灵鬼魅般蛊惑,小全子顺从的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吐露干净。
越帝也从一脸狐疑到满脸震惊和愤怒。
姬绮年见效果显著,又提出心中的疑问。
“是谁指示嘉嫔的?”
小全子摇摇头,“奴才不知。”
怎么可能没有贤妃?姬绮年有些奇怪,按她的催眠术,小全子不可能说出假话的。
她正想问小全子和小喜是不是贤妃的人,却被越帝怒声打断:“来人,将这个狗奴才给朕处死,再把嘉嫔降为庶人,贬去冷宫!”
“三公主还未出嫁,绝不能被嘉嫔带坏了。传朕旨意,三公主暂且由贤妃教养,从今以后也不准她去冷宫探望!”
小全子被天子之怒震醒,还来不及开口辩解,就被拖了下去。
姬绮年虽还有很多疑问,但是在越帝这里,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不好再提。
越帝瞥向一旁还在深思的姬绮年,心中有些好奇。
她没有审讯,是怎么让那个太监改了口的?
姬绮年见越帝盯着自己,俏皮一笑:“不必客气,我也不要别的,就给林知章迁个大点的地吧?”
越帝对有功之人从不吝啬,“朕允了。”
“只是,你真的没有任何所求吗?”越帝意味深长地说。
“有,不过你是给不了的。”姬绮年坦然一笑,“自由。”
越帝不屑:“这世上哪儿来的自由,人从出生起,便被各种法令条例束缚,就连朕也不例外。”
“哼,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他大手一挥,“回去吧,等有事叫你。”
姬绮年也不再多言,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通传:“三殿下求见。”
越帝恢复正色,“让他进来。”
周衍面色焦急,但见越帝和姬绮年一脸平静,便知道他们安然无恙了。
“父皇,儿臣……请安来了。”
越帝看看他,闻着有股酒气,再侧目看看姬绮年,心里了然如镜。
这孩子,编借口也不会。
“你来的正好。”越帝有心打压他的情根,“从今以后,姬绮年就接替你监察御史一职。”
“什么?”周衍大惊,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贸然前来。姬绮年如果以后做女官,那他该如何接近她?
“此事朕早已决定,她今日办的案子不错,之后朕也会派她到宫外访查,替越国效力。至于你,之后就留在宫中帮着朕处理政事吧!”
周衍感到脑中越发沉重,就连身子也打晃起来,他甚至忘了行礼,懵懵地谢了圣恩。
这孩子,高兴过头了。
越帝满意一笑:“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姬绮年亦是心情大好,林知章换了新环境,可在宫中认真钻研。她有官身,可任意出入王宫,能回去找林双和卫凌翊了。
至于周衍,他得到越帝赏识,那她和林知章可以考虑视他为夺权的棋子,得到真正的自由。
真是一箭三雕,除了……
她瞥了一眼脸色不好的周衍,至于当事人怎么想,那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