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从清正殿走出,一个宫女似是等她许久,见她出来立刻上前笑吟吟地说道:“我是德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受娘娘嘱托在这里等候姑娘。”
她前脚封官,后脚就有人知道了消息?
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宫女,面上看不出情绪。
“为什么等我?”
那宫女回道:“娘娘说,姑娘需要帮助。”
接着她做出请的姿势,不容姬绮年拒绝。“娘娘也是好心,姑娘请吧!”
虽和德妃一同为庆妃接生,不过对姬绮年来说也算不上有交情。至于好心?她来宫内虽不到一日,却知道这地方从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心。
只是那宫女说得有道理,她眼下确实需要有人帮助。
“好,我们走吧。”
昭阳宫中,德妃早已换好了衣装,慵懒倚在榻上,眼睛有意无意的瞥向殿外。
“娘娘,夜深露重,您该歇息了。”一旁侍奉的宫女小宁提醒道。
德妃见院内还是无人前来,轻叹一声,“你去看看小平是否把人接到了,别再出了差错。”
宫女应下,轻轻退出去,心中却有些纳闷。娘娘还是第一次这样在意一个女子,莫非是三殿下的婚事有了眉目?
还未走出殿门,就见小平引着一个姑娘往昭阳宫的方向走,小宁忙退回来,向德妃回话:“娘娘,人已经来了!”
德妃先是一喜,又恢复了一脸的淡漠,以平静的像无事发生的口吻说:“知道了。”
姬绮年踏入昭阳宫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见殿内此刻灯火通明,没有半点夜色沉寂的氛围,似是知道有客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脱俗,墙上整齐挂了几幅行书和水墨丹青的画,不是山水,便是兰竹,可见德妃素日应该是一位有雅兴之人。只是今日所见她的脾性,却和姬绮年数据库中华夏传统女性略有不同。
正走着,姬绮年突然停在一幅画前,上下打量了一眼。
“你喜欢这画?”
见她一直盯着仙鹤图,德妃开口问道。
姬绮年对艺术赏鉴的感知实在匮乏,更无兴趣了解,对此只是淡淡回应:“并不,我只是觉得这画与墙上挂的其他书画的痕迹应该不是出自于一人。”
“好眼力。”德妃夸赞道,沉浸在往日的浮想中。“这是衍儿十岁时为我庆生所作,那时他的笔法还稍稚嫩,摹仿我的笔迹和画法还不够成熟。”
“看得出来。”姬绮年敷衍的点点头。
德妃见她并无探讨书画的兴致,对周衍的幼时往事也不好奇,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果盘,问道:“这儿有时兴的瓜果点心,要不要来一点?”
姬绮年对她的热情心生警惕,她不认为就凭一起为庆妃接生的事就能让两个原不相干的人对对方生出好感,再加上德妃在越帝前为她一个陌生人求情,她反倒有些捉摸不透德妃的想法。
“还是开门见山地说吧,你要如何帮我?”姬绮年决定率先打破朦胧的界限,把两人的关系重新定位回调查上。
德妃没有直接回答她,反问一句:“你打算怎么查?”
姬绮年意识到德妃是想点拨她,诚实开口说:“我打算把宫中每一个人都查一遍。”
德妃却笑着摇头,“陛下是给了你搜查的权力,可今晚许多妃嫔已经休息,如果闹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就算你这次找到了凶手,陛下也只会觉得你空有武力,缺少谋略。”
姬绮年皱眉,这点她确实没有想到。
德妃见她开解,又提醒道:“与其大张旗鼓地搜证,不如暗中伏击,果断拿下。”
话说到这里,德妃停住话头,留给她时间细细思索。
“可时间已经不多了。”姬绮年说,“死去的小萍在凶手身上留下的抓痕随着时间会越来越淡,最快今晚,最迟明天,我必须要找到凶手。”
她话一顿,“至于越帝对我怎么想,我不在意。只要结果对了,其他我一概不在乎。”
德妃惊诧于她的举止远超于自己的认知,心中有些复杂。她示意周围的人退下后,用手指轻点冷茶中的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姬绮年一脸凝重的盯着字看了许久,德妃问:“你可明白?”
她摇摇头,“我不懂这里的字。”
德妃失语,本以为她只是不通书画,没想到她甚至连大字也不识。她只好无奈提醒:“是贤妃和嘉嫔。如果你今晚要搜查,这两人宫里能找到凶手的可能最高。”
“你怎么知道?”姬绮年对她的坚定的语气好奇。
“这有什么难的?”德妃冷笑,“宫中从来都是无风不起浪,当初宫中有朔月祈福的传闻,本宫就立刻派人去查了。”
“是嘉嫔。”德妃看着姬绮年玩味的一笑,“她和庆妃同年入宫,因家世相仿,性情相似所以做了多年的姐妹。”
“那嘉嫔为何陷害庆妃?”姬绮年问。
“这谁知道呢?”德妃对此事已经不感到惊奇,“原因?太多了,什么理由都有。不过能耐心等到庆妃月份大才动手,此等决心背后必是巨大的利益了。”
姬绮年听到这儿,终于明白庆妃为何听信朔月祈福的传闻,敢夜晚前去御花园了。庆妃也许以为自己的春风得意会得到姐妹的真心祝福,却不想这个好姐妹却背后期盼着自己一尸两命。
“说她愚蠢,也不至于。毕竟,谁会轻易怀疑多年来信任的人呢?”德妃说。
姬绮年又问:“那你为什么又怀疑贤妃?”
“我刚才说,嘉嫔和庆妃性情相似。”她似笑非笑,“所以头脑也简单。我肯定她是想不到这主意的。”
“嘉嫔几个月前突然跟贤妃走得近,近日又不怎么来往了。她们的计划严谨缜密,前有传闻,后脚就有实例。现在,大家都已经默认庆妃难产一事,是她自己先犯蠢的。况且,就连你不也困在搜查这一步了吗?”
“可你似乎更早预知到了。”姬绮年发问,她心里总觉得德妃在此事中并不完全是局外人,既然贤妃和嘉嫔计划缜密,那德妃又是如何知晓?
“毕竟这风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迷了本宫的眼。”德妃面色微凛,“你知道庆妃为何叫你找本宫吗?”
“也许她意识到嘉嫔的不可靠。”姬绮年回答。
德妃高高抬起头,眼中闪过不屑,“还有一点,在这宫中,只有本宫做事问心无愧,敢承认在宫中不曾害过一人。”
姬绮年看着眼前美丽端庄的女子展现出她真实的另一面,投以欣赏的目光。想到周衍虽爱妄想,但正义感却随了他的母亲,也难怪卫凌翊与他相交多年,越帝也放心他做监察御史。
她真诚地说:“信息很有用,多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至于你要去找谁那就看你自己的判断了。”
德妃短暂的释放了自己的天性,又恢复了平日的严肃。
“只是我这消息可不是平白给的,我还有个条件。”
姬绮年知道此次前来必定会欠德妃一个人情,早就做好了准备。
“你说吧。”
德妃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管衍儿待你如何,你不可对他动心。”
姬绮年有些无奈,“我想大家都误会了一件事,我来宫中并非受周衍邀请,而是为了见林知章。”
德妃轻笑:“可是宫中的人却不会这么想,毕竟衍儿对你态度很不一般。有心之人会利用这点拿捏他,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姬绮年对她的话中有话感到不悦,“如果被男人喜欢就要避讳,那天下就没有女人的容身之处了。”
德妃眼中闪过愕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过你放心,我确实不会对他动心。”姬绮年抛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一旁侍奉的宫女小平看不过眼,愤愤地说:“娘娘,怎么还有这么不知礼数的丫头,之前还说什么是奇女子呢,我看连个粗鄙丫头也不如!”
德妃抬手止住她的话头,“不可多言。”
“就她还女官呢,我看没多久也要被撤下来。”小平仍在抱不平,被德妃严厉的眼神制住。
“小平,这宫里原来连我都变了。”德妃苦笑,她原以为只要进宫,每日只需专注琴棋书画,便能消磨大半时光。不争不抢,便能维持本心,却不想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在意周围的一切。
“娘娘……”小平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看着姬绮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长夜,德妃释然一笑:“若是她能一直保持本心,那才不算本宫看错了她。”
姬绮年离开昭阳宫已经数米,回首望去见灯火依旧,心中不禁惋惜。
看来德妃也并不是真的心无牵挂。
在她眼里,德妃依旧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如果她的聪慧不局限于后宫的话,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
她看着四方的黑夜,突然怀念起那片星星点点的夜空下的竹林间,那个眼中对她永远炽热的少年。
本以为找回记忆便能回到云留山,可是现在看来,不知何时才是归期了。
她收回眼中的怅然,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她转而坚定地看向通往合欢殿的路,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