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泽弗奈亚被带走的第三天,德洛丽丝终于离开了塞苏姆,回到侯爵府邸。三天里,她通过回忆原身对于回溯时间的法术和法阵,一遍遍尝试着,但意料之中的,都失败了。她求助过游戏界面的新手向导,智能AI给出的回复是一张形状怪异,辨认不出的黑色剪影。巴塞琳安慰地告诉她,只要魔域还在,那么魔域之主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又分析道,只要德洛丽丝彻底继承前身使用魔力的方法和记忆,回溯时间说不定可行。那么她现在要做的,一是做好一名领地主,治理好伊塔郡,同时也是代泽弗奈亚看好魔域;二是回到侯爵府邸,伯温家族几千年的藏书皆被放置在家族藏书馆,可能有古书记载回到过去的方法。

    于是,德洛丽丝在驿点旁留下了一封有着魔法标记的信件,只泽弗奈亚出现在塞苏姆,这封信便会自动将自己送达到他手上。

    驿点下来就是侯爵府邸——伯温庄园的大门前。

    伯温家的侯爵府邸是一座庞大的庄园,主宅是象牙白色的城堡,建筑特色和大名鼎鼎的凡尔赛宫十分类似。光从外表上就足以说明伯温家族渊远的历史和雄厚的财力,即便是分到的领地与魔域高度重合,也不能否认伯温家族过去的辉煌。

    而如今……伯温家族被一个入赘的外姓人和他的私生女占据,真正的伯温后裔空有侯爵头衔,被一场算计,贬到这个最偏远最危险的领地。

    一行人在奢华的建筑间穿行,德洛丽丝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座屹立了几年前的城堡和不掩沧桑和历史的沉重感。

    她又想起那个前任伯温侯爵,一辈子都没来过自己的领地,死后却在这长眠的女人。高贵的伯温独女,死于营养不良、呼吸衰竭,被活活饿死。她发现心爱的丈夫根本没爱过她,她消沉堕落,将亲生女儿以培养为祭司的名义赶去教廷,实际上是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代表着她婚姻失败的证据。她为了挽留丈夫的心,甘愿被架空,致使伯温家成为了卑鄙之人的跳板。最后被囚禁虐待而死。

    德洛丽丝不知道原身在死前会不会憎恨那个为爱抛弃一切的母亲和那个为钱财权势抛弃自己的父亲。但是当她因为失去泽弗奈亚而失魂落魄后,她明白,原身必是恨着的,她本该有着尊贵的身份,真挚的感情和幸福的一生,而这一些都被最亲近的人夺去毁灭了。

    不论是游戏里的德洛丽丝还是前世的她,一直在不断失去着,父亲聊胜于无的爱,母亲忠贞而愚蠢的爱,渣男对她死到临头的“爱”。她好像被爱包围着,好像很懂爱,但为什么她总是被他们排在第二位甚至更远离的位置呢?

    父亲说爱她,却连一个安身之所的都不愿给她,他被病痛折磨到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他会用枯瘦如柴的双手,去握住她因为打工而布满老茧的手,再对着她休息不足而满是疲惫的脸一遍遍哭诉不想死去,想活、想活、想活……他最后卖掉了唯一的房子,指责着唯一的女儿不能弄来更多的钱救他,却不管在他死后,初中的女儿要怎么生活。

    妈妈也说爱,但妈妈只爱爸爸,她是父母浓情蜜意时的产物,但并不是他们真爱的证明。并没有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所爱着,是她为了证明爱那个男人而被生下。妈妈总是对着她和自己相似的眼睛,怒斥她为什么不会哄父亲开心,为什么不能留住父亲的心。她的离开也是那么突然和决绝,丢下她,就能和过去失败的婚姻彻底告别。

    她并不是一个消沉的人,不会因为父母而恐惧感情。她对人和善,热情,是个大家都夸赞的好人,会感动于她的独立自强,也会心疼她无依无靠。那个人很不一样,他愿意向她伸手,对她说只对她一个人好这样的话,她知道他的爱很少且不完整,甚至分手后还在挽留,说什么一样爱着她。过去的事情就是一个巨大窒息的茧,把她牢牢裹住,透不过一点气来。以前的她想要有个人能劈开牢笼,将她救出。

    现在的她,只想化作那把利剑,不管是什么困住自己的东西,通通砍掉。

    命运又捉弄了她,她用不幸换来的觉悟,被巴塞琳和泽弗奈亚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她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一个习惯爬行的无腿之人突然得到了一双假肢,又或像一个再也看不见世界色彩的盲人做了一个瑰丽的美梦。受了伤的心被缝补起开,疤痕还在,过去的伤痛真正远离了自己。好像,这就是言情小说里说的救赎,一种她原先嗤之以鼻,一旦抓到过就不想放开的感觉。而不同于对巴塞琳的真诚,她对泽弗奈亚存在着肮脏的利用之心,推开她的一瞬间,泽弗奈亚才和她刚认识几小时……

    思绪回笼。

    此时,她站在伯温家族的墓地,埋葬着一代代伯温家族的人。这是她作为侯爵的第一份工作——修缮家族墓园。

    最新的一块碑是德洛丽丝的母亲,上一代伯温侯爵克里斯汀·伯温。

    德洛丽丝在墓碑前放下克里斯汀生前最喜欢的花,伊塔郡独有的花卉品种,与克里斯汀同名的粉白色花朵,与芍药相似,却也不同。枝条绵软扭曲,它们互相吸附,互夺养分直至一方死亡,而另一株在失去依靠后,也会在断短短几小时内枯萎,开花时间随即,不分日夜,不论夏冬。这也导致了花朵的娇贵难得,花匠要时刻盯着,并在一个小时内完成采摘。

    伯温庄园里种植着大量的克里斯汀,配置了三十个花匠,不分昼夜呵护着这些娇弱的东西,只为了几个小时的赏玩,他们不敢休息,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背负巨额的债务。德洛丽丝决定将那块地改成田地,供给庄园。

    祭拜过克里斯汀,意料中的,勾不起她任何感情,哪怕是在墓前。

    角落里有一座破败的墓碑,年代过于久远,长满了荒草,石碑碎裂风化,墓碑上的名字没有了。

    这座奇怪的墓,勾起了她不知名的情绪,她光是站在那里,眼睛就酸涩起来,伸手一摸,便是满脸泪水。

    墓主人是她的哪位先祖?为什么她会有一种难受得要死的感觉?

    “这是第三代伯温侯爵的墓。他的名字在族谱上被烧掉了。”巴塞琳在她身后出声。而跟着巴塞琳来的,是打过照面的庄园总管家——梅琳。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暗红色长裙,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盘起,身材高挑纤瘦,有着严肃的面容和沉稳的气质,给人一种信服力。

    梅琳在德洛丽丝面前恭敬行礼,如雪松一般清冷但稳重的声音缓缓道:“修缮墓园之事不急于一时,像这样的无名墓还有几处,侯爵大人可去庄园内的藏书馆中找寻线索。”

    于是,在梅琳的建议下,德洛丽丝决定先回主宅。一路上,她试探性地询问梅琳有没有人给她送信,梅琳回答没有。巴塞琳明白,她在等泽弗奈亚的信件,如果他被带去了过去的某个时间,那么他会写信给未来的她。而没有收到信件的话,他们不敢想象泽弗奈亚的处境……

    而这时的两人还不知道,被困在过去的泽弗奈亚,并不会书写现代魔文也根本没想到可以写信。伟大的魔域之主,实打实的九漏鱼文盲,贫瘠的小脑瓜里装满了对学习人类文字的抗拒。

    一行三人来到主屋,想象中的一排女仆列队欢迎是没有的,她们通常很忙,忙着维持着这座庄园的体面。

    伯温家族的族徽是一条黑蛇,主屋内部哪儿哪儿都有。与斯莱特林的标志银蛇不同,黑蛇的脑袋并不圆滑,鳞片炸开,层层叠嶂,它的身形应该十分巨大,因为它外露的尖牙中,露出了红龙的一条胳膊。龙的一条胳膊只够它塞牙缝的,这样的对比之下,德洛丽丝大概猜到了巨蛇的体型之庞大。

    那双眼睛,很漂亮,是少见的金红色。

    “伯温家的族徽……”午餐后,德洛丽丝找到机会询问巴塞琳。巴塞琳前后张望了一下,确定了周围没有人跟着,她向德洛丽丝讲解道:“其实没人知道为什么伯温家族的族徽会是一条黑蛇。”

    “一般来说,族徽涉及家族起源、或者是信仰之类,都是有记载的。但是伯温家的族徽,没有记载。”

    “但是这只是王国的藏书记载,不代表家族内部的藏书没有记载。说不定,有记录家族密辛的孤本在府邸内。”巴塞琳安慰道。她想起了什么,又塞给德洛丽丝一本笔记,封面上署名:尼尔森。

    “尼尔森……”德洛丽丝眼前一亮,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巴塞琳,巴塞琳揉揉她柔软的发顶:“就是那天,按照你的安排,我跟着村长偷偷出了教堂外面。在他家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稀世珍宝、珍贵宝器等。不同年代……”

    “他只是一个偏僻乡下村子的村长而已。难道是……”德洛丽丝想到了尼尔森说到的“祭祀”。巴塞琳定定看着她,眼神告诉她猜测是对的。

    “德洛丽丝,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此事实在诡异。”巴塞琳拿出一个古老的戒指,是伯温的族徽,一条有着金红色双眸的黑蛇绕着手指蜿蜒而上。而在戒指的背面,刻着一行字,德洛丽丝不认识,她反应过来这不是现代魔文,而是五百年前就舍弃使用的古代魔文。

    幸运的是,巴塞琳是学习过的,她一边安慰着德洛丽丝会继承大祭司的学识,一边给德洛丽丝翻译。“之所以觉得诡异,是因为这个戒指的主人,是你,德洛丽丝。”巴塞琳指向那几个极像楔形文字的古代魔文,“看,这是你的名字,德洛丽丝。但是上面这一行字……”时间太过久远,文字被磨灭,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过去……死……”。

    “伯温家族的族谱上,并没有和你重名的。”所以戒指怎么可能出现在过去。

    过去……过去……过去!天使把泽弗奈亚带到了过去……所以!

    这是泽弗奈亚给她传的消息!

    虽然不清楚泽弗奈亚为什么会知道伯温族徽,也不知道泽弗奈亚想说什么。现在问题就是搞清楚泽弗奈亚要说些什么,以及,他被带到了哪个过去。

    德洛丽丝将所想告诉了巴塞琳,捏着裙角开心地转了一圈,神采奕奕,是重新找到目标的样子。她一路小跑带着巴塞琳乱窜,寻找藏书室。在侍女憋不住的友好笑意中,带着不认路的侯爵来到了藏书室。

    虽说是藏书室,但是厚重的三重大门打开之时,德洛丽丝还是被深深震撼到了。这是一座足以秒杀她大学图书馆的藏书室,足足有五倍大!

    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长排的望不到头的书架。藏书室里摆放着收集而来的画作、雕塑等艺术品,甚至还有华|国的书法作品。整整一面墙皆是和塞苏姆教堂类似的彩色玻璃,阳光洒落,连空气中的微尘都被打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家族内部的藏书室是不允许仆人进入的,侍女将茶点放置在茶几上后,行礼退下,守在门口,并关上了厚重的三道门。

    德洛丽丝看着那些书架和数以万计的藏书,颤声问着巴塞琳,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巴塞琳忍不住笑出声,“德洛丽丝,这可是一个魔法世界。”说着她手指轻点,被指到的书本飘至手掌上。德洛丽丝也学着点了点,果然,不论是收录在哪一排的书本,都能自动到她面前。更绝妙的还是巴塞琳提醒她的,这座藏书室是有灵识的,不仅能自行整理、清洁和守卫,还能帮助伯温家族的人查资料。

    她对着空气提出要求:“请帮我找一找有记载关于时间回溯的书本。”随即,真的有三十几本厚重的砖块书,飘落至她身前的书桌上。这可比大学图书馆的图书查询有用多了!

    两人开始翻着书查找着,巴塞琳负责古代魔文藏书,而不懂古代魔文的德洛丽丝,则要看上至少二十本现代魔文版的藏书。

    就这样整整三天,两人都在藏书室里查资料,试验,失败,再查,再试……德洛丽丝甚至感觉到自己应用原身无限魔力的能力更上一层楼了。而她的游戏界则提示她,人物属性开放了,新技能也可以解锁了,而那枚戒指被放在了装备栏里,显示绑定状态。

    开放的人物属性并没有德洛丽丝想象中的苛刻,比如从零开始,而是她游戏角色的复刻——暴伤高,防御低的主C。她玩任何游戏都爱使命堆暴伤,其次才会堆其他属性。但她现在比游戏角色还要可怜,暴伤高但是没有武器,靠装备属性带来的防御和回血因为没有装备而通通变为零。

    现实可没有副本刷装备刷属性材料。深夜,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思考着对策,烦恼中,竟也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而就在德洛丽丝睡下后,天空中皎洁的月亮被乌云遮去了身影,只露出一层红色的光圈。

    而伯温府邸的花园中,那些已经被拔掉的克里斯汀又不知从哪里长了出来,它们的根部互相吸附着,又开始了纠缠。花苞紧闭待开,似乎是要找个好时候。

    突然,其中一朵花苞打开,如果有人仔细看,便能看到花苞中央,是一张扭曲变形的人类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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