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照映在波澜壮阔的水面，乘着清风徐徐向前。左右两岸灌木迭起，偶有晚归的渔船，相交而过，听得一两声絮语。
方珏和秦并带着小妹吹了半个时辰的江风，二人是无碍的，小妹却冻得不行。还是紫夜在房中察觉到异样，出门察看，发现小妹双手冻得通红。
如今还在春日，天气逐渐转暖，但商船北上，又是夜中江面，还是较平日冷上许多。
紫夜从不骂人，可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二人，方珏内心升起浓烈的失望之感，既愧疚又难过，很用力的眨眼才忍住了马上要溢出的泪水。
等紫夜带着小妹离开，秦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极小声的骂咧两句。方珏也自然反应过来，方才的情绪绝非偶然。
“刚才？”
秦并双肩微耸，脸上带着无奈，“不好意思，连累你了。”方珏疑惑的看着他离去，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了，只是站在微晃的甲板上，他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回房前他绕过人群，两名男子靠在船沿假意攀谈。可自从启灵之后他的感官便较以往更为敏觉，早早便注意到这二人一直在打量自己。
“请问二位，对我可是有何意见。”方珏忽然走到他二人身前，还恭敬行礼相问，让他二人很是惊诧，神色大变。
“小、小郎君莫是误会了……”二人语句结巴，神色慌张。
“哦？”方珏面带疑惑转身正要离去，可细思仍觉不对回身正欲再问，那二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误会为何要跑呢？” 方珏无奈，吹着江风落寞的回到房中。
日影微斜，方珏迷蒙的睁开双眼，大地仿若重生，他再次听到了喧嚣，闻到了那熟悉的烟火气息。捂着脸他疲乏的坐起身来。仔细回想，昨夜入睡后忽有寒气卷席。
他好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坠入深渊，眼前是黑的，心底亦是冷的，无声无息无光无华。在那里他反复徘徊却寻不到出口，仿若无穷无尽。
方珏擦掉额头上的虚汗，几个呼吸压下心头的恐惧。身上的衣衫已然湿了，方珏轻叹着起床收拾。
刚推开房门，便见到他师父提着食盒缓缓从门前经过。秦并早已不在房中，也不知去了哪里。
“师父。”方珏有气无力的喊着，玄枫侧目看来，提了提手中的食盒。
“起了！正好吃早点。”
拖着沉重的两条腿，方珏颓丧的跟在玄枫身后。小妹今天穿了身新衣裳，料子还是前几日靠岸时自己下船买的，可惜他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紫夜看他担忧问道：“怎么无精打采的。”
方珏拾起食盒里的馒头，晃晃脑袋。“我也不知，许是昨夜的那场梦。”
玄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微凉，灵气清凉在他额角转悠一圈，方珏瞬间清明了几分。
“昨日可是遇到什么人了。”
方珏摇摇头，“没有吧……”忽然脑海中闪现昨夜那两个奇怪之人，“师父，莫不是这船上还有妖邪？”
“噗~”玄枫很是无情的笑出声来，便是紫夜也掩着嘴，像是在偷笑。方珏尚未察觉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猜测，“我觉得定然是这样的，昨日夜间我就觉得那两人奇怪的很，一直偷偷打量着我。我问他们话却不肯承认，诶，师父，阿姐，你们说~”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言论于他们只是笑言，无奈又委屈，“师父~你们不能如此，徒儿可是认真的很。”
“嗯嗯，抱歉抱歉，修儿请继续。”玄枫忙收起笑意，严肃应之。方珏更加苦笑不得，撅着嘴看向紫夜和小妹。
紫夜见他可怜，让小妹给他递了口小食，“好啦，不逗你了。妖邪定然是没有的，不过是因为你初初启灵，魂灵可与灵境相触，自然也会受灵魅甚至于魔族影响。不过即便是会受些影响应不至于如此。”
“那……”方珏拧眉神思，“是因我自身缘由？”
玄枫静静的看着他，忽然说道：“你有心结。”方珏身形一滞，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瞬，“心、心结？”
“人世纷杂，无论何人都难免有愤郁不平之事，亦或是忧思难解之愁，此谓人之常情。”
方珏认真端详玄枫良久，“师父，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
“嗯。”玄枫点头期待他的下文，谁知方珏思索良久却道：“可是师父，我真想不出是何事，除了昨日遇到两个奇怪之人，再无其他了呀！”玄枫扶额长叹一声，招手道：“你过来。”
“哦！”方珏有些发怵，偷偷瞧了眼紫夜这才起身走至玄枫身前，见师父抬手冲自己还以为他要打人，当即想躲却根本控制不了己身。
万幸只是轻敲了下自己的额头，并不太痛。可是为何脑海之中杂念缤纷，似乎有许多念头和记忆突然涌入，疼痛让他难以支持，眉头紧皱。
可他还是不能动弹，只能站立着生生忍受这份痛楚，恍惚间他看见江玄枫双目微睁，似乎有什么穿透自己魂灵，下一瞬他便神思清明。
“恐惧？”他终于明白为何昨夜梦中如此害怕的缘由。“可我为何会忘记那些？”
“也许是你不愿意记得吧。”紫夜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方珏愣神许久恍然明悟。
“师父，我真是怕这一桩事么，我以为我不会在意呢。”
玄枫见方珏神色黯淡，伸手轻抚着安慰道：“父母恩缘是万物生灵都难以避开的，在意是对的也是好的。”
“那我前生一定是做了许多恶吧，所以他们都不喜欢我。”方珏略带嘲讽的说到，神情沮丧。他伏在桌上黯然神伤，玄枫和紫夜却并不曾劝慰，只默默的候在一旁，房间便只剩下小妹咿咿呀呀的声音。
片刻后，方珏心情缓了几分，紫夜这才柔声问道：“你一直念念不忘昨日遇到的那两人，现在可想明白了。”
方珏轻轻一叹，“唉，我失踪也近半载，想来他们已经派人四处找寻吧。那二人或许是见过我的画像，所以才一直偷摸的打量我。”所以他此刻很是惆怅，回家对他而言从不算幸事。
玄枫忽然打量着他面带疑色，“你以为我们北上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以为是要……”方珏话还未完，玄枫忽然起身出门，他反应过来跟上去追问道：“师父，你没同我讲过呀！”
“是吗，我以为你知道呢。”玄枫微微笑着避开他，往门外退了两步，方珏焦急的剁脚，“您没说我如何知晓。”
玄枫抬首望天，今日风和日丽，是个不错的天，“抱歉，忘说了，不过你现在知晓了，也不晚嘛。”说完甩着袖子快步离开。
方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远远便听到他的抱怨之音，“如何不晚，您都没同我商量，师父，你等等我，咱还能回去吗？”
上京据闻是中原地带最繁盛之处，处处皆是传闻。一路上听得多了，方珏有时都怀疑自己待的那个上京是否是他们口中诉说的上京。
抵达上京外运河的码头时，正当午时，众人匆匆而下，船工们也拖去长衫换上短打，热火朝天的开始卸货了。
当方珏他们不紧不慢的踏下船时，方珏敏锐的察觉到一直悄摸观察自己的两人早早离去了。
迷惘的扫视一圈，方珏紧跟在玄枫身后，忽见秦并停下脚步，耸动鼻头，好奇问道：“并爷，怎么了？”
秦并侧首凝神，缓缓道：“阿夜制的茶？，这些人倒是有幸了。”
方珏不明所以，玄枫同紫夜会心一笑，摇头离去。方珏赶忙跟上，想起紧要的问题。
“师父，咱住哪呀？”他兜里这点银两想要在上京落脚怕是有些拮据。
紫夜挥一挥衣袖，回眸轻笑。玄枫见状无奈顿足，点了点方珏额头，“怎的，你能有父母兄弟，你师父我便不能有家人朋友？”
方珏擦了擦额头，憨笑两声催促道：“嘿嘿，那师父，咱快些走吧。”
方珏自幼在上京长大，自问对上京那是熟门熟路，可今日跟着他们穿过数条小巷，方珏逐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而且他很早便问过，师父三人都是第一次来上京，为何能找到这么多自己都没去过的地方。
“师父，你们当真是头一次来上京吗？”方珏终是忍不住问出声来，实在不怪他好奇，他是不信就这么瞎逛便能逛到京郊草市来。
上京历来管束严谨，又有东西二市并立，这等野市难以立足，所以便移到了京都郊外，但与城内又仅一河之隔，位置刁钻。便是方珏自己也仅仅来过一次，还记不住道，偏偏他们一下便来到了这里，连路都不需问的。
秦并好笑的看着他，捏了捏紫夜怀中的小妹，笑道：“小妹呀，你这个哥哥有些笨哟~”哥哥是他新学的词，最近很是喜欢拿来用。
方珏怅然一叹，确定自己是问不到结果了，只能自己悟了，可是要如何才能知晓呢，他忽然有点怀念棋君，至少他从来不会故弄玄虚，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