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器

    风声啸啸,跑得愈快,身后的声音就愈模糊。

    恍惚中,乐正黎感觉自己胸闷气短肋下发痛,耳边全是冷风掠过的劲声,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嗡鸣。

    她急促地喘着气,胸膛内快速跃动的脏器也跟着呼吸发出近乎刺耳的怦怦声。

    跟着她的黑羽卫并不多,大部分都在赵烛衾那边,但也足够抵挡一阵子恶犬的攻击。

    野狗实在是太多了。

    它们失了理智不晓得疲倦,跑起来舌头狂甩,也跟着大喘气,但却从未停下,连速度都没减弱。

    这般强势的攻掠,乐正黎好几次都差点被恶犬咬住脚踝。

    披在她身上的赵烛衾的外袍已被咬出大大小小洞痕,撕裂开后,变得十分破烂。

    后来她索性就把袍子扔了,可那引诱的味道着实可怕,已然覆在她身上,依旧勾着恶犬追踪不止。

    再跑过一条长长的石道,她实在没了力气。

    想要随意闯进一间木屋避难,可人家听闻这些动静后,早早就把房门紧闭,谁都不愿意掺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她不敢贸然推门,万一害了无辜者,她良心不安。

    乐正黎不禁想笑,良心?良心比命重要吗?

    对着赵烛衾他们可是半点都不讲这些有的没的,现如今她竟也会主动去救赵烛衾,真是疯了。

    稍微深思一下,她又明白了自己会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是因为系统笃定地明说了赵烛衾今日不会死。

    舍生忘死的举动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只是不知道此番过后,赵烛衾的心境是否会荡起些许波澜?

    她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到抬不起来,腿肚子都开始微微颤抖,显然是跑到了极限。

    叹了口气,她转身,选择直面那些恶犬,又见自己身后一个黑羽卫都没了……

    也不晓得他们是被恶犬给缠住了,还是抛下她回去找自己主子了。

    乐正黎累得要崩溃,完全抽不出更多的精力去思考。

    她弯着腰,手掌撑在膝盖上,喘得又重又急。

    数十条恶犬呈包围的趋势朝她逼近,它们喉间溢出低沉的嘶吼声,脚步也跟着慢了些,但高高拱起的脊背可没有半点放松。

    感知出乐正黎已是强弩之末,追击的凶势就缓了缓。

    很多野兽也会有这种举动,在狩猎到猎物后,不急着扑上去一口毙命,而是慢慢趋近,像是狸猫逗弄耗子一样给足了威慑和压迫感。

    乐正黎边喘,边抬眼瞥了瞥这些双眼泛着红光的野狗。

    没有僵持太久,大概半分钟不到,其中一只就猛地冲她飞扑而来。

    乐正黎死死握住那柄弯刀,揣摩着该扎哪个位置才能一刀杀了这只恶犬呢?

    她扬起手臂,全身的肌肉都无意识地绷紧了,明显是做好了抵抗数只恶犬的准备。

    即便杀不了所有的,能宰两只出出气或震慑其他恶犬也是好事。

    乐正黎就算要死,也该死在年宴那天,而不是在这漆黑冰冷的众生巷里被一群发了疯的恶犬分食咬死……

    扑过来的那只恶犬张着大嘴,尖利的齿在昏黄的道边烛火下透着锋芒和嗜血气。

    它却未能近乐正黎的身,一支长箭从乐正黎背后射出,正中靶心,狠狠贯穿了它的脑袋。

    鲜血都没来得及冒出,恶犬就颓然地砸在地上,后面围着的那些见状,不自觉后撤半步。

    它们似乎瞧见了什么,缩着脖子夹起尾巴依次地退出了这条石道,转而朝其他方向奔袭而去。

    错杂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乐正黎的耳中,她举起的手臂像僵住了,完全没有要收回的趋势……

    只有靠近了,才能发现她的手在轻微的战栗,捏着刀柄的指尖也褪去了绯红,只剩下惨白的颜色。

    “没事了。”男人从后拥住她,抬手握住了她的手,顺势让她缓缓垂落下来,贴在身侧。

    他的手掌很大,能完整地包住她的手指,指节插进指缝中,似牵引,又像一个信号,拿走弯刀的信号。

    梁丘珩砚把弯刀送回了刀柄里,这才擒着乐正黎的肩头,让她转身面向了自己。

    他垂眸去看她一眼,瞧见她跑的散乱的鬓发和一脑门的细汗,也瞧见了那毫无血色的唇瓣和略显涣散的瞳孔。

    “知道怕,还跟着进来?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还真要和一群疯狗拼杀吗?”

    他抬起手捏着她的下颌,稍微一用力,乐正黎便不受控制地仰起了脸。

    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聚焦,只是看着梁丘珩砚却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如水,冷漠中带着两分迷茫。

    梁丘珩砚何时见过她这幅隐现惶然和委屈的模样,抬手挥退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云腰奴和护卫后,才对她说:“想哭就哭,没有人会看见。”

    乐正黎闻言,冷不丁地笑了下,“我为什么要哭?殿下想看我哭?”

    梁丘珩砚颔首,理所当然道:“确实,本世子没看过你哭,想看一眼又如何?”

    身形高大的男人今日穿的很简便,墨蓝色的劲装将身躯裹住,衣襟上有隐晦的磐莲纹缠绕着,少了那些用来彰显身份的银饰之后,他身上的异域感便倏然减轻了些。

    但这张微微俯下的脸却仍旧夺人目光,抹额横在深邃眉骨之上,眸底匿着几丝晦涩,如冷雾侵覆,掩住内里锋芒。

    他就这般脸色温和地看着她,可环在她肩背与后腰的手掌却具有不容忽视的强硬之态。

    “既不想哭的话,就该轮到本世子问你些话了。”他垂首,拉近距离,两人四目相对着。

    “乐正黎,你也是重生的吗?”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如轻石滚落,顺着河滩落进水中,扑通一声,便没了尾音。

    乐正黎呆呆地仰头回望,从他的瞳孔里能窥见自己缩小的倒影。

    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涸,像是失去水分的泥沼,皲裂出一道道生疼的缝隙。

    身上的血腥味也被他身上的佛骨香侵蚀殆尽,乐正黎说不出自己什么想法,就是觉得失策了……

    居然让他提前一步揭穿此事,啧,少了主动权后,她就有些怏怏不乐。

    “回答我,乐正黎,本世子很讨厌旁人的欺瞒,你与我而言是不一样的,但我还是不希望你算计哄骗我……”

    他平摊着手掌熨帖在她的脊背处,掌心透过厚厚衣物能触及到一根略有突出的后椎骨,她太瘦了,瘦的他想立刻把人娶回去好好养着……

    她又同他较什么劲呢?

    难不成他还会害她?梁丘珩砚咬着腮肉研磨了两下,刺痛迫使他忆起了前世。

    对于乐正黎的死,当时的他并未生出太多感触。

    一个心思不纯的女人罢了,即便长得漂亮了些,死了便死了,不值得过多注意。

    何况彼时他正心心念念着父君交付给他的任务……

    所以乐正黎死了就是死了。

    他甚至都没去看过一眼她的尸首,说是被离襄的人收殓了回去,不知道是运回国安葬了,还是直接埋在了北聿。

    他是什么时候惊觉自己在怀念这个女人的呢?

    是和赵烛衾分庭抗礼两败俱伤的时候,还是受戴玄压制被迫逃回南疆休养生息的时候,抑或是有人在催促着他该迎娶世子妃的时候……

    梁丘珩砚记忆产生了扭曲,他忘记了,只记得清醒过来时,颇为懊悔无及,那时候他为什么就不能出手救下乐正黎?

    救下一个质女罢了,能费什么事?

    再之后,留存在他的回忆里的乐正黎成了无可替代的存在。

    她艳丽娇媚,着紫衫,有着一双常含笑意的狐狸眸,身量纤细挺拔,若揽在怀中,应是一团轻缈的雾。

    是一团雾,所以抓不住,所以回到天上去了。

    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最后全变成了灌进心口里的沸水,烫的他越来越想她。

    想起时又觉得这个记忆中的乐正黎已经失去了真实感——

    她与他初初见面,是笑了,还是没笑?

    梁丘珩砚想不起来,越想便陷得越深,有一种无力和绝望滋生出来。

    这好似一场无声无息的拉锯战,他想获得胜利,却找不到评判标准。

    那短短半个月的相处成了一味苦涩的药,能治他的妄想,也要毒杀他的执着。

    以至于梁丘珩砚自己都快辨不出,对乐正黎的思念到底是心魔,还是自讨苦吃。

    他怎么就会突然想起来这个女人了呢?

    莫不是当真应了那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重生回来,梁丘珩砚认为自己掌握着许多先机,不管是乐正黎还是北聿的江山,他都势在必得。

    但事实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消逝的月光再次照耀而至,不过这一次,她却并不吝啬光辉,不止是他,抬头望月的亦有他想杀的人。

    而如今,他亲手揭露出一切,倘若她还记恨他前世对她之死的冷眼旁观的话,他会尽力去弥补。

    迎娶乐正黎,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结,再来一次,他怎么会让此事有半点意外?

    “乐正黎,说话。”梁丘珩砚忍耐着脾性,不想吓到她。

    可他的语气已经不能算轻松了,有怒意,更多的是压抑的焦躁。

    乐正黎的心绪有些纷乱,她还没有想好怎么搪塞梁丘珩砚啊,他怎么就发觉了这件事?难道她出了很多纰漏吗?

    她垂下眼睑,不想与他直视,“世子殿下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听得懂,乐正黎,前世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的死亡袖手旁观,也不该对你的情意视若无物。”

    素来矜傲的南疆世子,竟也有一天会如此低声下气地致歉讨饶,实在稀罕。

    乐正黎心底乐开了花,感觉自己那口淤堵在心间的郁气突然就疏散了,身心愉悦到忘记了所处何地。

    “殿下是在说笑吗?前世今生……这是什么志怪奇言,我有些听不懂。”

    “我有没有说笑,你心底清楚。”

    “殿下如此笃定这番言论,您是有什么可供佐证的证据吗?”

    “赵烛衾身上的香引,你从何得知的?这种味道,人族根本嗅不到,唯有犬类,才能闻见。”

    梁丘珩砚同她俯首贴耳,近到下巴都垫在了她的颈窝里,唇角翕动,温热的气息尽数收拢于一处。

    “你帮赵烛衾逃命,脱下的大氅和外袍我都收捡起来了,要拿来给你看吗?”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抱着她,恍若抱住了自己所缺失的某种珍贵宝物。

    “别再怪我了,前世错因在我,但你我相处时日甚短,救你非我必要之举,这难以改写。”

    “故而这一次,我想以迎娶你作为帮你度过祸事的手段,不管是谁想杀你,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乐正黎闻言,收了笑容,一脸正色道:“虽然听不懂殿下在说些什么,但脱掉大氅和外袍躲避恶犬追击之举,你为什么觉得一定是出自我手呢?”

    她肩头压着梁丘珩砚的脑袋,有些重,重的她忍不住卸了力往他怀里靠,“再说了,殿下既然是为了补救你所言中的前世过失,又因何开始质问起我?”

    “难道在殿下心里,只有确定我也是重生后,才会不再计较得失地去挽救我的性命?”

    “您到底是想救前世的乐正黎,还是今生的乐正黎啊?”

    她微微偏头,看向梁丘珩砚,眼神未起丝毫波澜,仍从容得可怕。

    梁丘珩砚对此,无言以对。

    他阖了阖眸子,旋即站直了身体,但还是抱着她,仿佛想将她嵌进怀里。

    “乐正黎,是我着相了……你说的对,救你就是救你,又为什么要执拗地剖白出你到底是前世回来的你,还是今生本就存在的你。”

    他轻叹,又不禁勾唇一笑,“你不好奇自己因何而死吗?”

    乐正黎摇头,“不好奇,人皆有一死,时候到了,想救也救不了。”

    梁丘珩砚听了这话,不觉敛眉沉目,眼底莫名现出些心悸之色。

    “谁说救不了。”他反驳,“杀了赵烛衾,你就不会死。”

    “所以,殿下是确信前一世杀我的人乃赵烛衾了?”

    对于乐正黎这装模作样的态度,梁丘珩砚奈何不了她,也懒得再深究或揭穿。

    她有了别样的心思,也有了其他打算,她想干什么,他尚未可知,但梁丘珩砚不会是那种一两句话就能糊弄的人。

    她不说,他就自己查,横竖就那么几种可能性。

    “一半的概率吧,要不我们试试?”他说。

    乐正黎狐疑,“试什么?”

    “试试看,能不能杀了他。”

    说着,梁丘珩砚拢在后背的手就缓缓下落,撩开绒氅握住弯刀的把手拔了出来。

    他把弯刀拿到乐正黎面前,她心口一颤,难不成这把弯刀就是南疆的圣器?

    她正要开口询问之际,梁丘珩砚又探出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了锋利的刀刃……

    霎时间,肌肤被割破,鲜血顺着刀锋往下流。

    又是血。

    所以,南疆的圣器并非传言中的一柄利器,而是他们南疆王室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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