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忱追上小七,想拦住她,几次都被她闪开了。情急之下,抢了她扛在身上的人,本想当肉包子一样往回抛,逗狗似的引得她追。谁知她只回望了一眼,眼珠子都不动一下,掉头就跑。眨眼没了踪影。
卓忱愣了那么几秒。想将这小子原地扔了,一块铜片自他领口掉了出来,一条红绳串在脖子上。
卓忱一怔,拿在手里一看,外圆内方,打磨圆润,形似铜钱,却是他八方门的信物。
卓忱此人,大雅大俗,外表看着仙人做派,却又十分看重名利。就连门派至关重要的信物,也锻造成铜钱形状。不过比铜钱也更花哨一些,祥云样的花纹,交叉的刀剑。
正面刻着:天下第一,八方门。
背后:袁有为。
袁国公给儿子取名“无为”,这小子行走江湖,给自己改名“有为”!
“这小子……”卓忱顿时感到一阵牙酸,掰了袁二的头转过脸仔细一瞅,一时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卓忱志在江湖,一心追求至高武学,不问朝堂事。
不问不等于不知,只是不想朝堂风云变幻,被牵连,惹出麻烦。
侠者,快意江湖。恩怨纠葛打一场就解决了。
同复杂的人往来,只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他稍一回想就反应过来了,袁家的公子来了丹平镇他是知道的,却不知是嫡系还是旁系,惹出那么大的麻烦。他舍不得怪自己新相中的小徒弟,只暗暗将袁家一通骂。
从他的列祖列宗到亲朋好友师长同窗。
不想,这一骂,竟骂到了自己头上。
仔细一算,若是他肯认,这小子该是他的徒孙!
卓忱一阵糟心,他一直听闻袁不为生了一对好儿子,长子现年十九,有飞龙小将的美名,十八岁就夺得了青州第一勇士的名号。
那场比斗,他有偷偷去看,当真神勇,可惜不能收入四方门。
至于小儿子,袁猛收做徒弟,时有来信,赞不绝口,常言,根骨清奇,将来大有可为,未来不可限量。
回信,卓忱是不可能回的,却也暗暗记在了心里。
再一回想常驷那一行的武功路数,擅使暗器,兵器不一,招式阴损,不似青州这边大开大合的正派作风,倒像是玄阴斋的路数。
啧,东都玄阴斋。
*
长生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痒起来的,痒的挠心,他伸手去抓。李恩义看到了,抓住他的手,“别挠,忍忍就过去了。就一阵子。忍!”
这痒来的迅而猛,长生忍得直流眼泪:“可是我痒啊,好大哥,求你让我挠吧,我难受死了。”他不敢违逆大哥,身子都忍不住痒得哆嗦起来。
李恩义太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了,他也痒啊。
这次他看清了,他们是触碰到一种类似蒲公英的绒絮状花球。
先前他和袁二在林子里逃窜,运气,没有碰上这种植物。
真痒,真是要命的痒!
要是再这么痒下去,就算是脸抓烂了也比这么奇痒下去要好受啊!
李恩义永远都是心里吐槽的厉害,可意志力又绝对坚韧的人,他抓住了长生的一只手。长生的另一只手就不受控制的朝脸上脖子上抓去。
指尖刚要挨上脸,“啪!”一大块黑泥稳稳当当被拍在他脸上。
小七的手毫不客气,胡乱一抹,只露了鼻子眼。
李恩义正感莫名,“啪”自己也挨了一下。
“小七,你……”他都无语了。
“咦?”长生惊奇道:“不痒了。
这痒来的迅猛也退的神速。
长生欢喜道:“大哥,你说的对,不痒了。”
李恩义当然知道这痒退的没这么快,不是它自动消失,那就是这黑泥的效果了。
“小七,你怎么知道这黑泥有这效果?”李恩义再次对小七的来历感到了好奇。
小七只鼻子耸动嗅了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没说话。
李恩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忽然一愣,又看向小七。
“七,袁不疑呢?我让你带的那个人呢?”
小七眨眨眼,露出天真的表情。
李恩义顿了顿,叹口气,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啊!
“罢了罢了,辛苦你了小七,也谢谢你了长生。”他伸出手,长生立刻将手送过去被他握住,小七看着他俩交握的手,又停了好一会,才懵懂的,学着长生的样子,将手也送了过去。
李恩义握住他俩,他的眼睛早就被揍得血肿,只能睁一条细缝。他这才得了空闲,细细看他俩。像是看自己久违的儿女。
“小七,你头发呢?谁剪的?”李恩义这么问小七,却又转头瞪长生。
可怜他一张被揍得跟猪头一样的脸,看不出生气,倒显得滑稽。
长生立证清白,急急辩解,将李恩义走后他和小七经历的大小事都说了,期间一些趣事,李恩义听在耳里,忍不住笑了。还是和他们在一起心情放松,愉悦啊。
长生又重点解释了,来到丹平镇后,小七因为不通人情世故,被误会,惹出麻烦,自己原本在原地等她回来,后来衙门的官差在小巷子里发现了他,又有百姓指认他和小七是一伙的。
差役将他连人带筐都带走了,禀报县令,得了命令直接关了县衙大牢。
差役原本还以为他们兄妹二人是惯偷,一定私藏了不少好东西,抬了他们的篮筐回衙门分赃,本指望能分得一些值钱的宝贝,谁知道扒开一看,除了锅碗瓢盆被褥衣物就是一些干活的工具吃剩的食物等等鸡零狗碎。
几人气愤,一时坏了心肠,其中一人说,再过几日又要宰杀牲畜祭祀恶鬼了,不如先用这小崽子填饱了他,省下牛羊肉,咱们几个分了吃。
说到这,长生气得咬牙切齿。
“好恶毒的官差,小七,你当时就不该救他们,死了活该!”
说了半天,还没解释小七的头发怎么回事。
李恩义倒是聪明,一语道破:“小七,你头发是袁不疑那小子剪的?”至于为什么,就不用问了,坏小子欺负女孩子无非就那几个招数,揪小辫子扔苍耳,女孩越哭男孩越闹。
小七甩了甩短发,倒是没所谓的样子。短发比长发利落,更适合她。
但是……
“他不喜欢小七,小七也不喜欢他。”
李恩义和长生齐齐看向她,大感意外。
愿意说话,尝试沟通,是一件非常值得表扬的事,李恩义立刻给出回应,费力的摸了摸她的头顶:“那大哥也不喜欢他。小七不喜欢的,大哥也不喜欢。小七乖,大哥喜欢你。”
小七表情没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多余的情绪,可李恩义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开心,就很神奇。
长生永远都是李恩义最忠实的拥护者,立刻道:“小七,二哥也喜欢你。大哥和小七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你们喜欢的,我也喜欢!”
李恩义看着长生,又看看小七,笑容温柔。
这一刻可真美好啊,也许,当初他就不该离开杨家村的山头。
在那片山,有他们的家,他亲手搭的灶台,他养的鸡鸭,他喂的鱼,还有储备的过冬咸菜腌肉,烧好的炭。
咦,他们都走了,家里怎么办?
鸡鸭会不会饿死?深山老林,会不会有野兽闯入将家里糟蹋的不成样子,把他们的食物啃食殆尽。
哦哦,想起来了,鸡鸭被他们放归山林了。
为什么放了呀?
他还要回去呀,回去了,没有肉没有蛋,小七和长生都在长身体……
“大哥!大哥……”
有人在大声喊他,忽远忽近。
呕,他又吐出一口血。
意识彻底抽离前,他想,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这一世他就不该想着报仇,他带着这俩个娃,一生无忧的过一过上一世求而不得的田园生活,不也很好嘛。
人呐,放不开舍不下,过不了心里的执念,走到了尽头,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
有一种苦叫钻心的苦,他将上辈子这辈子所有尝过的苦都回味了遍,也没有这苦来的汹涌澎湃,刻骨铭心。
“呕,呕……”
“大哥,大哥……大哥你醒啦!”
李恩义还没睁眼,先听到了声,心里一阵雀跃的欢喜,是他产生幻觉了,还是……他没死?
他努力睁眼,眼皮子似乎也没之前那么沉了,头顶是一片黑沉的天空,看着就黝黑湿冷叫人瑟瑟发抖。
可是奇怪,他竟不觉得冷。
“大哥,大哥,大哥你好些了吗?”
长生没有像之前那样,怼到他面前。
这让他又感到一阵害怕,他上一世死后做了鬼也是能听到声音的,没有身体的虚无感,是多么的孤寂难挨呀。
“大哥!”
李恩义终于反应迟钝的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
天已完全黑了,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不远处有火源,李长生手里举着火把站在距离他四五尺远的地方,焦急的伸长了脖子,一副想靠近,又走不近的感觉。
“大哥,你感觉还好吗?”
李恩义终于肯定了自己还活着,想起身走过去。
一动,动不了。再一动,他不确定的抬起脖子朝下看去……
李长生的火把照亮了他。
李恩义的眼睛在难以置信中不断睁大。
黑泥盖身,自胸口往下。
他,他,他被埋了?!
呔!这熊孩子,死性不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