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三角脸同大鼻子对上暗号，脸上的笑容就很好看了。还奖赏般的揉了揉李恩义的头顶，随口道：“你这小子机灵，我瞧着喜欢，都想认作干儿子了。”

    李恩义顺着杆儿就往上爬，立刻改口：“干爹！”

    三角脸愣了下，虚情假意的认下来，“哎，乖儿子。”

    李恩义在笑，三角脸在笑，大鼻子也在笑，仿佛皆大欢喜的大团圆认亲现场。

    络腮胡子可不管他认谁当了爹，该他的活怎么都跑不掉，指了指厨房说：“搞到现在饭都没吃，小子去把饭给煮了。”

    大鼻子不认同道：“今天这么高兴。光有饭没有肉可不行。大哥，给我点钱，我去切四斤牛肉再打壶酒回来，庆祝庆祝？”

    三角脸虽觉得认了个便宜儿子没什么好庆祝的，但白得了大几百文钱倒是值得庆贺。

    人生在世吃吃喝喝逍遥快活，不吃不喝要钱干嘛？

    索性大方的将那一包铜板都给了大鼻子。

    李恩义被派去厨房做饭，借口要人帮忙，去了后院紧锁的小屋。

    小珍躲在人后，一见是他，立刻跑了出来，张开手抱住他的胳膊，泪眼朦胧：“哥哥。”

    李恩义真不想认这个妹妹，于他来说，多个妹妹就多个负担。他这一生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若是非要认妹妹，他更愿意是小七这样的。遇到危险了，还能保护他。

    他心里抗拒，也就没注意到小珍脸色红的不正常。

    “哥哥，我怕。”

    李恩义心里想的是一回事，面上却又做出另一番温柔模样，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了。”他既做了好事，自是要让她知道，不管未来如何，这份情当然要让她承了，只不过现在人多，不好说太多话。

    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烧饼给她。

    小珍拿在手里。

    最终从里头挑了两个大些的孩子出来，一男一女。

    那个男孩有十三四岁，只是长的骨瘦嶙峋的，看上去随时都能倒下。据说他已经在这里待很久了，一直没有买家愿意买他，三角脸觉得他会砸手里，更舍不得花钱养着他。

    李恩义之所以选他，是因为他脸上也长了块丑陋的胎记。这让他想到了长生。

    帮厨的时候能弄点边角料填肚子，李恩义存了照顾“熟人”的私心。

    小珍是完全不懂帮忙做事的，举手投足能看出娇.小姐的架势，李恩义就让她坐在石头上啃饼。

    李恩义又将怀里的饼拿出一个撕成两半，分给那俩孩子。他很擅长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果然，大女孩儿感激涕淋的连声谢他。

    络腮胡子站着看了会，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叮嘱李恩义让他看着点人，自己去屋里头躺着歇会。

    有痣少年见络腮胡子走了，就懒洋洋的不愿意做事了。李恩义叫他，他唉声叹气，不想动。再喊他，他不耐烦道：“凭什么她歇着，就让我忙不停？”他指着小珍愤愤道。

    小珍吓得，站了起来，浑身发抖。

    李恩义微拧了下眉：“你坐下，不必怕他。”

    有痣少年哼一声：“马屁精！白脸儿！”

    李恩义只做听不见，那个大女孩倒是手脚麻溜，像是做惯了家事农活。

    有痣少年歇在地上，扭过头看他们，见他们忙碌起来，真不管他，又不爽了，指着李恩义：“我知道你怀里还有一张饼，你给我吃，我就帮你干活。”

    李恩义都懒得睬他。他再次肯定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些人真不值得同情。

    刚来的时候，他看见络腮胡子打骂有痣，看在那块胎记的份上，他还耍过小聪明，将络腮胡子支走了。

    今天叫了他来帮忙，也是有意传授厨艺，将来自己不在这了，三角脸等人看在有痣少年会做饭烧菜的份上，至少也会愿意养着他，管他个饱饭。

    可惜啊，有人不上道，他也没辙。

    橱柜里还有小半只卤鸭，他会调卤汤，鸭子也被他处理的一点腥臊味都没。昨晚卤了鸡鸭，香味飘到后院，馋得孩子们眼冒绿光。

    李恩义将卤鸭放到案板上，准备切成几块热一下，在剁点蒜子调味。

    大女孩儿看了过来，舔了舔唇。

    李恩义将脖子那块默不作声的切下，递给了她。

    大女孩犹豫了下，又激动又感激，双手接过，背过身啃了。

    这里的孩子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馋得狠。

    “好呀！你们居然偷吃！”前一秒还随时都要倒地身亡的有痣不干了，大着嗓门嚷嚷了起来。

    大女孩吓的不轻，骨头卡住喉咙，咳了好久才缓过来。

    李恩义也吓住了，跑过去帮忙拍背捶胸口。

    耳边安静的不寻常，李恩义一转头，鸭子不见了，四面一扫，有痣竟抱住卤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李恩义一阵头皮发麻，哪知有痣反应快的很，几步跑过去，将鸭骨架塞小珍手里，同时手舞足蹈，大声嚷嚷了起来：“好呀！你这臭丫头竟然偷吃主人的肉！”

    之前的那一声喊已经惊醒了络腮胡子，他不紧不慢的过来，刚好看到小珍手里拿着啃得坑坑洼洼的鸭架还有半张没吃完的饼。

    有痣立刻开始了他拙劣的演技：“三当家，你看，他们竟然做饭的时候偷吃东西！”

    李恩义冷笑一声。

    络腮胡子抬起一脚踹在有痣的肚子上，将他踹出去老远。

    “狗杂碎！满嘴的臭味，牙齿上的肉皮都还没剔干净，就在老子面前栽赃陷害！弄不死你！”

    可怜有痣才刚刚有了点饱腹感，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哇得一声全吐了。

    他难受的蜷缩在地，流了泪。

    李恩义低下头做事，心情复杂。

    世上人，人间事，说到底不过都是弱肉强食罢了。

    为了活命，弱者拼命挣扎，什么礼义廉耻尊严信用统统踩在脚下，唯有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甚至丧心病狂才能争出一条活路。

    络腮胡子余怒未消，看一眼李恩义忍住了，忽地大步走向小珍，抬起手就是狠狠一耳光。

    小珍被打倒在地。

    络腮胡子扬长而去，还不忘警告李恩义：“好好做饭！再出幺蛾子，我连你一起打！别以为我大哥认你做干儿子，你就真是他儿子了，人家有亲儿子呢！”

    李恩义等人走远了，才跑过去，扶起小珍。抱在怀里，才发觉她额头滚烫。怎么掐人中都掐不醒。

    不远处传来刺耳的笑声。

    李恩义看去，就见有痣爬到墙角，歪靠在墙上，笑得一脸阴恻恶毒。仿佛他挨的这一脚是李恩义踢的。

    “死了好！死了才好呢！呸，龟儿子！”

    李恩义理解地位卑贱之人的无奈，但弱者抽刀向更弱者，他看不起。

    连恨都不敢恨真正害自己陷入此等悲惨命运之人，他不是被生活所迫的烂，而是真正的烂到了骨头里。

    比他还烂的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