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淮来是来了，却是脸上挂着彩来的。
唇角一块不小的瘀青，瘀青表面破了皮，隐隐可以窥见里面的血渍。
这瘀青要是挂在别人脸上，看着倒不吓人，但挂在他貌如美玉的脸上，便是美玉微瑕，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姜涟漪有了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不会是被李则风打的吧？
目光转向李则风，他半躺在沙发上，双腿毫不客气地敞着。看着越淮破损的唇角，他笑了，“姜老师，他这毁容的样子……嗯，晚上还直播，不合适吧？”
姜涟漪板着漂亮的脸蛋，面色严肃，犀利的眼风扫向李则风。
“我的意思是，”李则风改口，“他受伤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就由我代劳吧。”
萧清浅插话：“你腿不是也伤着了？你更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萧清浅后知后觉地在李则风和越淮之间扫了一圈，看看李则风受伤腿，再看看越淮破损的唇角。
她纳闷了，好笑道：“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巧，你们都在同一天受伤了，不会是你俩打了一架吧？”
说是随便说的，萧清浅只当自己在开玩笑。他们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打架？
李则风朝她竖起大拇指：“聪明。”
越淮不置可否。
萧清浅啊了一声，人有些懵，一时不知道，这平时不着调的表弟此时是不是在开玩笑。
“到底怎么回事？”姜涟漪冷着声音。
李则风说：“姜老师，是他先……”
“摔倒了吧？”越淮出声打断，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则风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对，我不小心摔的。”
是他先什么的？
先动手的？不，越淮不会那么冲动，除非对方出言不逊。
还记得高三那年。
本是平凡无奇的一天，枯燥又千篇一律。
和越淮、封落以及他的新女友，一起吃晚饭，封落和他的小女友为了争分夺秒去操场约会，饭都没吃完，就匆匆忙忙先走了。
姜涟漪和越淮吃过饭后，往教室赶去，顺便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男厕所的门不知怎么关上了。她没看到他人，猜想他可能先走了。想到英语听力测试快开始了，她往教室走去。
走了十来步远，突然听见男厕所里传来叫喊声。
“我艹，越淮你他妈疯了是不是？”听着是张数的声音。
每个班上总有几个嘴碎，不讨喜的人。
对姜涟漪而言，他们班最讨厌的人，非张数莫属。
她经常听到张数对班上的女生评头论足，这个太胖，那个太瘦。
她能感受到张数对她的殷勤劲，张数会在她落单的时候凑到她身边，眼神黏腻，像臭虫一样。
没话找话说。
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欠揍。
比如说：“班长，我们年级我看了一圈，还是你最好。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是有几个，但是比你成绩好的，一个也没有。”
“像咱们班许雪，还是校长他女儿呢，成绩差成那逼样，要不是她爹，她哪能进咱们班啊。也不知道她那猪脑子怎么长的，天天在那学，还考倒一，笑死我了。我还是喜欢你这种聪明的女生。”
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倒数一样，虽然不是倒数第一，但也是倒数有名，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
最无语的一次，还是今天下午。
他当着她同桌方怡希的面大呼小叫：“哇，班长你腰好细啊。你看方怡希，天天吃吃吃，腰和猪腰似的，这一年胖了得有三十斤了吧……”
看着方怡希红彤彤的眼眶，姜涟漪怒了，她疑心张数是存心给她找不痛快的，挑拨离间很有一手。
但实际上，她很清楚，张数的小脑不足以产生这么多心眼。
他莫不是觉得他自己很幽默吧，以为这样子贬低别人，抬高她，能让她开心？没事吧他？
“第一，我觉得怡希不胖，第二，我们没吃你家大米，身材怎么样，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张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摸了下头，嘀咕道：“开个玩笑，至于嘛。”
虽然人身攻击别人不好，但是对于张数这种人，不骂他几句，天天嘴欠个没完。
“非要说谁的腰像猪腰的话，目光不要放在别人身上，有空看看自己。”
姜涟漪说完后，扫了他的胖腰一眼，一脸意味深长。
方怡希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张数笑容完全消失了，脸黑得和锅一样，恶狠狠地瞪了方怡希一眼，脸上的横肉不自觉跳动了一下。
实在是没眼看。
……
张叔下午刚刚得罪了她，怎么又得罪上越淮了。
姜涟漪来不及多想，三两步往回跑。
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声音，张数的惨叫声越来越大，“你他妈神经病啊……关你几把事啊。”
回答他的，只有拳头落下的声音。
厕所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姜涟漪连连敲门，“怎么了？越淮！”
里面安静了几秒钟，好半晌，她才听到越淮平静的声音，“没事，你先回去。”
应该是张数在单方面挨打，姜涟漪放下心来，默默地走远了几步，站在路口。
给他望风。
如果姜涟漪在里面，她会见到越淮的另一面。在她敲门的时候，越淮正把张数摁在地板上捶，毫不客气。
听到敲门声，越淮的动作停了，拳头张开，一手虚虚地握住张数的喉咙，另一只手停在张数脸边，轻轻地拍了两下。
桃花眼上挑，明明天生含情，张数却在其中感到了森森冷意，他不禁颤抖了两下。
这疯子。
他就不该惹他。
话说。
今天下午，当着众人的面，他被姜涟漪屌了一番，回想起其他同学的嘲笑声，他越想越窝火。
傍晚，趁着吃饭时间，他到厕所隔间里，给混职校的表弟打电话。
“你哥我今天被个女人屌了，气死老子了。”
“哟，你不是在追你们班那学霸美人吗？又惹什么桃花债了？”
“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人，我们年级那学霸，长得贼漂亮。”张数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嘴，都被她骂猪了，他为啥还要下意识舔她。
张数恼羞成怒：“艹，那贱女人，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成绩好了不起啊。”
“背的包都洗的发白了，来来回回穿那两双路边摊买的破鞋，也不看看自己那穷酸样，也好意思摆谱，真把自己当女神了。”
那头的人发出奸笑：“你不是跟踪她回家过一次，知道她家在哪吗？要我说啊，晚自习下课都十点多了，月黑风高的，直接埋伏在她家附近的小路上……嘿嘿……女人嘛，搞一搞就听话了。”
“这……”张数有点犹豫：“她和我们之前搞的那个职校女生不一样，万一她报警。”
“哥，你别怂啊，上次那滋味你忘了？再说了，不都是小女生吗，能有什么不一样。到时候让你先来，我在旁边拍视频，留着做把柄。别说报警了，以后她不都得乖乖听我们的。”
“再说了，你跟踪她不就为了这天吗？”
被猜中心思，张数压低了声音，“先别乱来，我们晚上商量一下。”
对面的人笑了几声，“这种乖乖女艹起来绝逼很爽，处都很紧的，那滋味绝了，咱哥俩爽翻了。”
“屁，”想到了什么，张数不屑道：“那贱女人对我爱答不理，对我们班那谁那直勾勾的眼神你是没看到，天天勾引男人，没准暗地里两人早勾搭上了，被人艹了多少次都不知道。”
“这么骚，那不正合……”
张数打断：“行了，行了。晚上我回去再说，一会儿该来人了。”
挂断电话，张数推开隔间门，还没抬头，就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直接翻倒在窄小的厕所里，屁股掉进厕所坑里，湿了一裤子。
惨叫出声，刚刚看清始作俑者越淮的脸，接踵而来的拳头落下，他被打成了猪头脸。
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他才意识到外面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死了。
姜涟漪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着越淮脸上明晃晃的警告，他喉咙动了又动，什么话也不敢说，几度吞咽口水。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等待他的只有痛苦和绝望……
就在不远处。
姜涟漪兢兢业业地充当望风小能手，赶走了好几个要上厕所的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同学，厕所在维修，你们去二楼上吧。”
学校英语听力的广播响起，盖住了可能传来的所有声音。
大家都在教室里做听力测试，没什么人再来洗手间，但为了以防万一，姜涟漪决定等到上课。
听力结束的时候，姜涟漪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小步跑去。
出来的只有越淮，一出门，他就合上了身后的门，挡住了姜涟漪好奇的小眼神。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一丝狠戾，完全不像刚刚打过架的样子。
但姜涟漪眼尖地注意到，他的双手手指骨节处，瘀青显眼。她心里一惊，默默做了评价，是个狠人。
“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往后缩了缩手。
姜涟漪乖乖点头：“噢。”
慢悠悠走了两步，没忍住回头，他还站在原地。姜涟漪没忍住，板着一张小脸，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叮嘱道：“别被人发现了。”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的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嗯”了一声，“快回去吧。”
被他的笑眼迷花了眼，姜涟漪晕乎乎地，言听计从，迈开小碎步，跑回了教室。
第一节晚自习。
班主任老赵刚到没多久，接了个电话，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她只听到老赵惊讶的声音：“什么？”
抬头看去，老赵的脸色不太好，电话还没挂，他已经急匆匆地往外走。
越淮和张数都没出现，姜涟漪有些担心他，在座位上坐立难安。中途借口上厕所，跑了好几趟卫生间。
男厕的门开着，有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出入。
但。
都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人。
失神地坐回座位，身后被笔戳了一下。姜涟漪侧头，封落从桌底下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纸条上赫然写着：“越淮让我和你说，他没事，晚点来。”
如他所说。
越淮在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前，姗姗来迟。
见他面色如常，肉眼可见的皮肤没有新增伤口，悬在她心头的石头，这才轰然落下。
身后传来封落压低的声音：“都要放学了，你还来干嘛？”
笔在纸上写着字，沙沙的声音传进她耳里，痒痒的。
不知越淮写了什么，封落在抗议：“我不要，我要送我老婆回家。”
姜涟漪竖着耳朵偷听，想知道他们晚上要去干嘛？
好半晌，没听到动静。
“好吧，好吧。”看来封落还是妥协了，“那你欠我一个人情。人情不用还了，你叫我一声爸爸听听……”
身后传来打闹的声音，声音不大。
姜涟漪忍俊不禁。
没两分钟，放学铃响了，教室里嘈杂起来。
姜涟漪故意收拾得很慢，想等他们出门再跟上，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和他说说话。
机会没找到。
越淮和封落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低声说话，一副不急着走的样子。姜涟漪在心里腹诽封落，“放学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放弃了。
姜涟漪顺着人流到了门口公交站，等车的时候，车还没等到，却等了越淮和封落。
他平时都骑车，今天要去什么地方，居然需要坐公交？
姜涟漪小幅度挥手，和他们打招呼，暗暗打听：“平时都没在公交站见到你们，今天怎么坐公交回家？”
越淮面不改色地撒谎：“搬家了。”
“他家离学校太远了，这不是不方便吗？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封落解释：“他爸妈不在，我去找他玩。”
“噢。”姜涟漪觉得奇怪，租房一般租在学校旁边，为什么要租一个要坐公交才能到的地方？
“车来了，”越淮提醒。
三人一起挤上了公交，站稳后，姜涟漪欣喜：“你们也坐这趟车呀？”那不是以后每天都能和他一起上下学了。
“对，”越淮套话：“你在哪一站下？”
姜涟漪如实说：“五里亭。”并不远。
越淮点头，语气有些惊讶：“好巧，我也是。”
封落：“……”儿子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姜涟漪没察觉任何异常，礼尚往来，问他：“诶，我住澜景佳园，你呢？”
“就在你们小区隔壁。”
姜涟漪了然地点点头，她们那一片房租比学校附近低不少，离学校不算远，租在那里，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下车后，目送姜涟漪进了小区，两人才离开。
第二天。
张数没有来，确切来说，姜涟漪再也没有见过他。
老赵对此讳莫如深，班级里却渐渐流传起了风言风语。说是张数犯事了，涉嫌□□，证据确凿，被警察带走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对18岁的姜涟漪而言，这太过于天方夜谭，单纯的她并未相信。
当然，姜涟漪对此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别的事情——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她都和越淮一起下学，但早上上学的时候，她在公交站等了又等，没有等到他的身影。
迟到了几次后，姜涟漪放弃了。
连竞赛题都难不住她，但她此时确实被难住了——他每天早上怎么去上学的？
闪现吗？
总不能，传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