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落英》拍摄结束之后,王致为带着片子神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直到来年夏秋交际之时,向晚意才接到了王致为的电话。

    向晚意听他声音还是中气十足便放下心来:“我的天,半年多了!你可算出关了!”

    “前段时间把第一版样片剪出来了,给我师傅过了一遍。”

    这么说,第三代国师级大导演吴选先生看过她的作品!

    向晚意手心有些微微冒汗,她小心翼翼问道:“吴老怎么说?满意吗?”

    王致为买了个关子:“老爷子头一次主动找我要样片看,有几个点我们着重讨论了一下,后来按照他的意思又重新剪了一版,你有空来把两版都看一下,有几段配音需要补一下。”

    “好啊,正好我最近没进剧组!”

    完全不想耽搁一分一秒,下午向晚意就赶到了王致为的工作室,两人顾不上寒暄,直接进了看片房,这是她历经200多天,用心头血淬成的作品,待到真正见面这一刻,向晚意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两版时长都在130分钟左右,向晚意目不转睛,连厕所都顾不得去上,她又回到了钱英的世界里。

    “怎么样?”

    大屏幕熄灭,房间亮起,向晚意下意识松开揪着的心口衣料,褶皱密密麻麻,她愕然到说不出话来。

    “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王致为很满意她这种反应:“怎么样,说说?”

    “我没想到整部戏的镜头语言是这样,我以为会像第二个版本那样,会有很多特写镜头去强调人物情绪的递进,通过很多镜头剪接和场景切换来带动节奏,制造紧张感,可我在看完你自己的第一版之后,彻底懵了……”

    “固定的镜头、缓慢的运镜,即使在几个激烈的场景之下,仍然大胆使用长镜头,直到钱英跳崖,影片达到最高潮,整个画面依然是平静而遥远的注视,这样的叙事方式太割裂了!我们目睹钱英的苦难,却无能为力,人性的自私、狭隘、丑恶不带有任何掩饰地暴露在观众眼中,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反差,那种压抑的情绪一点点积累,非常窒息!”

    向晚意越说越激动,她站起身来,在看片房里来回大步踱步。

    王致为静静坐在那里,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所以你喜欢哪一版?你来做决定。”

    向晚意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用手指指自己:“你让我来决定?可吴老先生……”

    王致为摆摆手:“不,这是你的故事,你想要以什么方式去呈现给观众。”

    “我的故事……”向晚意犯了难,她开始思考,“第二版会更符合主流审美,观众会更容易接受这样的镜头语言,所以保险一些。第一版选择一种质朴的方式,摒弃技巧,更加还原故事的本身,或许它看上去‘离经叛道’了一些,但这种含蓄的表达,会给观众带来更强的冲击。”

    “王导,我确定,我喜欢第一版,最原始的版本!”

    “好!”王致为激动地拍桌子起身,“我们想的一样!”

    “下半年有不少电影节,要把《落英》递给哪个?”

    “鲁米埃。”

    世界电影盛宴,鲁米埃电影节,是多少电影人梦寐以求的殿堂!!!光想到这么名字,向晚意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不要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我对我们的作品有信心。”

    向晚意眼神里燃烧的是希冀,她点点头,郑重说出一句:“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

    ***

    《落英》入围鲁米埃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消息不胫而走。

    今年是电影大年,竞争太过激烈,20部入围影片,中日韩三国只有《落英》一部进入到最后的竞奖环节,全网沸腾了,毕竟这部电影之前在国内一点消息没有。

    【我疯了,《落英》剧组也太能藏了,首次放出消息竟然是入围名单!!!】

    【意姐我劝你别太低调T^T】

    【我看了一下,近十年,国内都没有入围鲁米埃的影片!晚意姐姐太厉害啦!为国争光~~~】

    【突然好好奇这是什么神仙电影,想看!】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向晚意工作团队严阵以待,这是她第一次出席电影节,路行琛特地为她们抽调了几位得力助手,该有的场面必须安排得明明白白。

    各大奢侈品品牌纷纷抛出橄榄枝,要为向晚意提供礼服,而路行琛直接拿出法国高定协会的正式会员名册,让向晚意挑选,他们为此特意提前飞到法国fitting,前后调整了三次,才最终确认成品。

    交付这天,向晚意被工作人员带进一道富丽堂皇的试装间内,路行琛坐在一旁翻看新一季图册,当那道大门再次被打开,充盈的光线照耀在一道秀丽身影上,她款款走来,面带兴奋和期待。

    白色鱼尾裙将她紧紧包裹,及地长烟粉色丝质披肩上满是落花,自她曼妙的身躯上倾落而下,手工钉钻像是花瓣上一颗颗晶莹的露珠,花朵边缘还点缀了一些羽毛。

    她像是开得正浓的花,又像是自由的鸟,轻盈灵动。

    路行琛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完全没办法移开,目光染上一些说不清楚的意味,他缓缓道:“你要带上保镖。”

    太美太危险,他不放心。

    向晚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说上保镖的事情了?

    “筝姐说要给我请的——”

    “我来。”

    “啊?”

    “我来,你之前邀请过我做保镖的……”

    向晚意无语,这不是耍无赖嘛,“那都是一年半以前——”

    “我知道,但是我厉害。”路行琛推销起自己来相当坦然,他面状无辜地眨眨眼,“很厉害,你见过的。”

    “哼,之前你拒绝我的样子我可是历历在目。”

    路行琛凑上前,忽略在场所有工作人员,对着那瓣亮晶晶的樱唇吻了下去。

    “这次不一样,能有保护你的机会,我求之不得。”

    ***

    《落英》的宣发其实一直非常神秘,到目前为止只有海报和宣传片释出,电影节官方ins也很少发出关于《落英》的资料,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个信号,《落英》并不受关注,很有可能只是陪跑。

    但结果并不重要,这不能抵挡粉丝们的热情,能有一部华语电影走出国门,在鲁米埃电影节上大放异彩,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落英》首映礼被安排在电影节的倒数第二天,由于电影节临近尾声,很多发行商和媒体都打道回府,再加上《落英》也不是热门电影,所以观影礼堂只坐满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电影看得太多,难免产生审美疲劳,向晚意和王致为名不见经传,他们出现在礼堂的时候,全场只想起了礼节性的掌声。

    不过向晚意宠辱不惊惯了,她更在意路行琛看完的反应,所以在影片播放的时候,她时不时将目光扫到他的脸上。

    路行琛眉毛拧得很紧,似乎是想起了很多探班时的过往,全程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直到钱英拖着一条残废的腿爬上悬崖,又像一朵落花跳下去,他才欠了欠身,把手覆到向晚意的手上,他手心很烫,出了一层薄汗,他轻轻握了握,似乎是在确认,身边的人好好的。

    向晚意恍惚间在他脸上看到一颗晶莹,可下一瞬又消失不见。

    132分钟,影片结束,全场起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整整持续了三分钟,观众们一改开场时的冷漠,赞美声不绝于耳,迎上那一双双炽热的目光,向晚意依然笑得庄重而得体。

    国内几位知名的影评人也在现场,他们激动极了,不约而同的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落英》——少女自毁式的复仇,口碑逆天,是今年最大的黑马!

    静等三日之后的颁奖典礼。

    国内媒体全程同步直播,当向晚意一袭花朵礼裙和王致为等主创团队踏上红毯的时候,弹幕沸腾了。

    【内娱之花绽放鲁米埃。】

    路行琛一身黑色西装,墨镜口罩戴得严实,让人看不出五官,他像一道影子跟在众人身后,机警、可靠之极。

    王致为在红毯上小声揶揄向晚意:“能让投资人给我们当保镖,你是头一个,我们算是占了大光了,诚惶诚恐。”

    向晚意看了一眼路行琛笑得甜蜜,嘴上却恭维王致为道:“今天你是主角,再大的投资人都要让路。”

    王致为笑着举起食指点点她,众人踏进礼堂入口,暂时摆脱摄像机的监控,路行琛靠近向晚意身后小声问:“紧张吗?”

    向晚意撅着嘴,伸手要去拉他的手:“实话实说,好难熬,幸好你在。”

    “第一次走这么重要的红毯,我好担心一会儿最佳女主颁给别人的时候表情管理没有做好。”

    “难道最佳女主不会是你吗?”

    “这个……”

    路行琛轻笑着吻了吻她的头发:“自信些,我的影后。”

    演播室内灯火通明,全场座无虚席,俊男靓女各路明星衣装上的璀璨宝石在灯光映射下莹莹闪亮、满目缭乱,向晚意被这奢华的景象晃得不知道看向哪里,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实际上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最佳灯光、摄影、新人奖一一颁发,向晚意看着人来来回回的上台、下台,形成一道道看不清虚实的幻影。

    她好恍惚。

    今年的主持人是曾经的一位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他用年迈苍劲的声音缓缓重头戏最佳女主角的几位候选人。

    随后向晚意看到自己那张美艳的脸放大在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看见屏幕上的那位女子落落大方、倾国倾城,她仿佛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抽离出来,成为整场颁奖礼的旁观者。

    她看到主持人做出了一个Miss Xiang的口型,又看到周围坐着的明星纷纷对着她鼓掌,聚光灯晃得她眼睛生疼,王致为疯狂对着她挥舞双手。

    真的是她,她是影后。

    向晚意开始笑,开始落泪,她在王致为的搀扶下走到舞台中央,台下一张张面孔不断地缩小缩小,全场寂静,大家都在等候这位新晋影后说出她的致奖辞。

    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她打算把之前准备的词扔掉,告诉全世界此时此刻内心最想说的话,于是她握紧话筒,娓娓道来。

    “我在九年前因为家庭变故偶然走进娱乐圈,单枪匹马在名利场里浮沉,曾经我被很多人认为只能做个花瓶,没有人相信我可以走到今天这步,但是我做到了。”

    “我从不认为身上的标签会束缚住自己,因此我抓住一切机会去饰演不同的角色,很幸运,我遇到了王致为导演,他信任还是小演员的我,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想感谢很多人,我的家人、经纪人郑筝、助理唐贝贝、《落英》团队,他们在我籍籍无名时的陪伴,比雪中送炭来的还有价值。”

    “还有,我最想感谢的一个人,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路先生,他是我的灵魂伴侣,是最懂我的人,有他的陪伴,我才可以坚持做我自己,才有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我。”

    “最后,我想告诉那些还在追梦路上的人,不要被年龄、性别、标签束缚,勇敢做自己,一定会走向成功!谢谢大家!!!”

    ***

    一身盛装的向晚意手捧最佳女主角奖杯,再经久不绝的掌声中退场。

    心脏如擂鼓震震,她这才想起自己应该紧张。

    向晚意穿过后台层层叠叠的帷幔,努力适应黑暗,一切仿佛来的像一场美梦,向晚意孩子气的用指节敲敲金色奖杯。

    硬的,有点痛,是真的。

    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正在等候她的记者们,向晚意边走边开始打腹稿,一道突来的力量将她拉进帷幔后面。

    谁?!

    一双熟悉的让她心动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细腻的光泽,他把她推到角落,炙热的体温熟悉的雪松鸢尾花气息包裹住了她。

    向晚意摸黑迎上他的唇,不顾一切的吻住他,路行琛热烈回应,径直撬开她的贝齿,挑弄起她的舌头。

    前方舞台音响回荡起最佳电影奖项的播报,路行琛和向晚意分开紧贴的双唇,静静聆听。

    “……the best picture goes to Fallen!”

    “成了!”

    向晚意紧抓住路行琛的袖子,两个人再次拥吻到一起。

    “所以,你这是对着全世界官宣我了吗?”

    “当然,我已经是影后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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