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少年

    “别杀我,外面的人都是来寻我的。”秦峥柔寒声道,想要先稳住他。“若是杀了我,你也走不脱。”

    那少年看了她一眼,明明看不清那人形容,她却觉得他面上不屑。

    那人松开桎梏,摇摇晃晃向门口走去。

    等着官兵将她发现的秦峥柔心中又喜又忧。

    喜的是性命保住了,忧的是此次出逃失败,恐怕再难寻找机会。

    难不成还要重蹈上一世覆辙?

    那人没有开门,反而在离门两步处,借着架子的遮掩,虚虚藏了起来。

    秦峥柔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暗自摇摇头。她倒不是看不出那人是要伏击,而是觉得他是徒劳无功。

    前来迎亲的北翟兵将都是他们所说的勇士,来者人数不少,就算他此刻削铁如泥的凤鸣刀在手,也不过如同螳臂当车。

    秦峥柔已经在整理衣裳了,毕竟待会儿被接走时,可得体面些才行。

    因屋里没人开门,门外人弯刀一斩,门栓断成两节,应声而落。

    一个魁梧的汉子直接撞开这木门,竟然破门而入。

    银光一闪,最先进来的北翟人缓缓倒下,怒目圆睁,那小山似的身躯,实在让人不敢相信,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被杀了。

    秦峥柔讶然,这凤鸣刀竟这么锋利么。那太清死前,应当没遭受太大的痛苦。

    她眼前又一晃,少年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接近第二个进来,此时在门栏处的北翟人。

    热血从脖腔中洒出,在墙上形成喷射状血迹,少许粘在少年额前的黑色碎发上,变成红色的一缕一缕。

    还有一小滴,溅在秦峥柔眼下,如同红痣。

    又一名手持弯刀的人倒下了。

    借着月色,秦峥柔看清了第一个人的死状,也是被划破喉咙而亡。

    这二人竟都是一击毙命。

    秦峥柔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如果杀第一个人是他出其不意,那第二个人都躺在地上,她就应该识时务了。

    此人身手不凡,恐怕极不好招惹,等一会他们打起来,那可如神仙打架一般,稍有不慎就会殃及池鱼。

    她可得护好自己才行。

    外面的瞧不清里面的情景,但也知恐怕里面人不是善茬。

    北翟人以勇猛好战闻名,哪里知道退缩。互相望了望,又一起举刀冲了进去,只留了个年岁稍小的去报信。

    少年不知是何来历,毫不见惧色,持刃而上。

    他体格又小,又熟悉屋内陈设,游走躲避毫不费力,将凤鸣刀用得如臂指使,十几人中竟又有三四个倒下。

    但对战的人实在太多,在周旋片刻后,隐隐有了合围之势。

    他慢慢向墙边退走。

    苦战许久,他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蹒跚地走了两步,背靠墙面,将匕首夹在指间,腾出两指用力地掐着虎口。

    秦峥柔看出了端倪,这屋里好像有什么牵制住他一样。

    北翟人见此情况,快步上前围住他,将雪亮的弯刀对准他的脖子,为首一人高举弯刀,眼看着就要砍下。

    “且慢!”一道柔婉如黄莺转啼的声音响起,“将他押……”

    与话音同时响起的,是破空声。

    秦峥柔看见那少年身形快如残影,趁着北翟人注意力分散之时,如飞鸟一般翻身到房梁上,又从手中射出几个闪着银光的东西。

    几人应声而倒。

    还余下三人,见状不妙撒腿便跑。

    可局势反转,哪里有那么容易跑的?

    二人被之前一样的手法割喉而死,还有一人正向外夺路而逃。

    少年起身就追。

    到门口时,他的手将要触到那人的衣裳,了结他性命,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拉住一般,定格在那里。

    就像被拽住狗链的狗。

    他猛地往脖子上一扯,像发泄什么一样。

    他紧握一拳,将手上匕首脱手而出,裹挟着静默和愤怒,正中逃跑那人后心。

    秦峥柔透过糊的窗纱,看见最后一个北翟人缓缓倒下,想到,这哪里是神仙打架,分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秦峥柔开始正视这少年,细细打量了起来。

    这才发现,这少年的颈上套着个铁项圈,被破破烂烂的围兜挡住,上面连着黑得要将一切光都吸进去的铁链,铁链另一头没入地底。

    原来少年就是被这颈上项圈扯住的。

    他颈上有铁链,也就是说,只要她出了这门,他就威胁不到她了。

    但此时,她不想出去了。

    秦峥柔的目光落在少年胸前的玉珏上。一根红线在他突出的锁骨上,那块玉珏,就缀在红线下。

    秦峥柔自隔世经年的梦里醒来后,察觉到梦中虽混乱无比,所发生的事却一一应验。

    唯有一处不同,那就是她的身上多了块墨色的玉佩。

    玉佩质地极佳,手感罕见,若在白天拿它对着日光,透过看,呈现墨绿色。

    这块玉佩,透亮如翡翠,却多了一丝滑腻,温润如和田玉,却多了一丝光泽,连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玉。

    但既然是她回忆起上一世后才出现的,那必然与她回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也挂在脖子上,随身携带。

    而方才打斗时,少年颈上的玉从领口滑落,她乍一看有些眼熟,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怪道眼熟呢,这形状与她那块一般无二,只是颜色羊脂白。

    这样非凡的玉,秦峥柔相信,雕刻它的人绝不会选流俗的图案。

    还未等她开口,少年动作了起来。

    只见他在死去的北翟人身上摸索着,翻出了金银短匕,却不稀罕地抛在一旁,反而把个翻出来的干饼子揣在怀里,就着从北翟人腰间找到的酒,大吃大嚼,饼子上沾了血也毫不在意。

    仿佛忘了秦峥柔还在。

    秦峥柔看了看少年身上的链条,又看了看他比自己还矮了一个头的体格子,再结合他那饿死鬼般的样子,她明白了什么。

    见到少年两颊鼓鼓囊囊的,如同仓鼠一般,又仿佛不胜酒力,面上绯红,却因为干粮噎得慌而不得不灌酒。

    这模样,她几乎忘了他方才杀神般的样子。

    “你……这块玉是从何而来?”秦峥柔在荷包中摸索着,找到块裹着糯米纸的米糕,捻在手里,正欲递给他套个近乎。

    那少年吃完了饼子,忙着舔手指,头也没抬。

    算上前世,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忽视过她。

    秦峥柔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米糕送进了自己口中,横竖自己也饿得慌,将米糕当做这个可恶的少年,狠狠咬了几口。

    少年停下了在衣服上翻找碎屑的动作,盯着她手中的米糕,秦峥柔看见他喉结动了动,还手脚并用地爬到自己膝下,锁着他的铁链与地面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我吃。”他仰着头看她,发出极粗糙沙哑的声音,像砂纸在磨耳朵。

    秦峥柔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吃?他当自己是什么?瞧瞧这命令的语气,瞧瞧这强硬的话,方才不还爱理不理吗,如今又来讨吃。

    她很想把米糕一口给吞了,但看着少年黑衣上有些黏腻的红色,溅到的血被他吃东西时不自觉的抹开,面上一片鲜红鲜红的,一双冷厉的眼中满是倔强的神色,又紧盯着她,实在是狰狞得很。

    秦峥柔是在深宫中长大的孩子,饶是荣宠有加,不用看着别人的眼色活,也极擅长审时度势。

    见到少年这个样子,她只好忍着一口气,把米糕递出去。

    骨碌碌,一个没拿稳,那被她咬了几口的米糕掉在地上。

    “若不是你方才那么用力地反剪着我的手,我也不会拿不稳让它掉了。”秦峥柔先发制人,揉着还有些红的手腕。

    手腕被制住时很痛是不假,但如今不过是泛红罢了,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了,她特意拣了个他背面的角度,好叫他接不到。

    那少年好似没发现,扑过去捡起米糕,双眼牢牢地盯着,比方才杀人还要聚精会神,将上面沾着的灰尘、木屑都捡出去,然后放在鼻下闻了闻,才心满意足地咬了下去。

    连自己吃动过的地方也不放过。

    她别过头去。

    巴掌大的米糕,不过两口就入了少年腹中,因着是软糯弹牙的口感,这次他不必再捡碎屑,只舔了舔手指。

    秦峥柔吃东西向来慢条斯理,就算咬了几口米糕,也没吃掉多大。这米糕很是顶饱,且越嚼越香甜,上观前,她特意叫厨娘做了几个比寻常大上数倍的米糕,以备不时之需。

    她看着这个衣着破烂的少年,肩背似乎比自己还薄,像只瘦猫儿似的,对个寻常米糕露出餍足神色。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冒出“哀民生之多艰”来。

    她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走,她面前的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怎能有如此想法。

    “抱歉。”又是一道沙哑声音响起,仿佛与林中涛声融为一体。

    秦峥柔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望着他。只见他已不在舔手指了,侧对着她坐,两只脚盘起,耳朵微红,不知眼睛看着窗外哪里,倒是比初见时多了两分神彩,神志看着也清明许多。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身上的玉珏哪里来的?”秦峥柔身体向前倾,琥珀色的眼睛凝望着他。

    他低头握住玉,沉默半晌,秦峥柔后知后觉,她似乎有些心急了。

    “可以。”

    倘若秦峥柔再瞧仔细一些,就会发现,那少年狡黠地扯了一下嘴角,然后他扬起了头。

    月光照着他的脸,剑眉星目,薄唇黑发,越发显得凌厉逼人。

    “但是,你要给我解开铁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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