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会场的黑色机甲在空中高速飞行，试驾员早已启用应急方案跳舱，这会遥远的后方正有一个小小圆圆的降落伞在缓慢下降。
简初被头发糊了一脸，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没有准备防护面罩真是失策。
她伸手紧了紧耳机：“蓝雀，会场的监控都处理好了吗？”
风把简初的声音吹得稀碎，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确认过了，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画面。”耳麦里传来AI清晰的回应。
“辛苦你了，还有多久能和曙光号交汇？”
“1分28秒后与航线交汇，预计落海点距离曙光号168米。”
猎焰已经飞到了南渡海上空，离岸并不算很远，下方不远处的航线不久后将驶来一艘由三区开往八区的货轮——“曙光号”。
八区与发布会所在的市区隔海相望，而不久前她刚刚到手的“简初”的身份正是八区公民。
“蓝雀，抹除在终端的一切存在痕迹，准备弹出。”
“好！”
简初往嘴里含了一颗供氧胶囊，从个人终端接口取下蓝雀的数据核心，放进空间纽中紧紧攥在手里，随着计划中的地点慢慢接近，她心跳如擂。
机甲的储备能源告急，能源灯疯狂闪烁，飞行速度逐渐变慢，高度也在不断降低。
无数媒体无人机远远跟在后面，试图抢夺头条，众目睽睽之下，那台黑色机甲在遥远的水天相接处，一头坠进了南渡海。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但简初还是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她忍着喉咙涌上的血腥气和海水的苦涩，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微型潜游器。
摘下手腕上报废的终端随手扔进了海域，提前设置好坐标的潜游器飞速运行，带着她逐渐靠近那道航线，而身后机甲的巨大黑影逐渐往海里沉去。
就像被她抛弃的“冯悦”的身份躯壳，不断下沉，直至消失。
……
天色还很明朗，简初找了一个水流较缓的位置牢牢地贴在货轮外壁，尽管已经尽力在机甲储备能源可及的范围内找到了更近的交汇点，但她也已经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快半个小时了。
坠入海面时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头晕目眩，虽然已经打了一针恢复剂，但眼前还是会时不时晃过彩色的马赛克。
曙光号不同寻常的设计，导致它两侧的救生艇距离海面实在太远，她没有办法按照原计划躲在救生艇里等待临时靠岸。
简初再次抬起手臂想要看一下现在的时间，只看到自己已经泡得有些发白的手背，才想起终端已经被她丢进海里了。
没有终端，也无法联系蓝雀。
她皱着眉，眯起眼努力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算了一下时间。
大概还有十分钟，货轮会在一个小岛上卸下部分货物，大多是供给岛上居民的生活物资，停靠时间大约二十分钟。
这是曙光号航行途中唯一一次停靠，简初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溜到船舱内，再泡下去她就真的变成南渡海的一缕亡魂了。
伸手摸了摸把自己扣在船边的粘性纤维，简初从空间纽掏出一只营养液喝了下去，给自己又打了最后一针体能恢复剂。
身体在慢慢恢复一点力气。
很快，小岛的轮廓远远出现在视野里，她用力攀着长满海草的有些滑腻的船壁，只在水面上露出半个脑袋。
虽然这个岛上住的人很少，设施也很落后，但还是小心为上。
供氧胶囊的时效已经过了，等能看到岛上晃动的几个人影，简初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完全埋进了水里。水流从身边温柔掠过，片刻之后随着“砰”的一声，船身一阵晃动，然后归于寂静。
她宛如一条游鱼滑出，躲在一块礁石后面探出头换了口气，小心往外看了看。
大概五六个人，都聚集在其中一个货仓门口上上下下地搬着东西，而另一个侧的仓门在两个人搬了几个箱子离开之后，便无人问津。
四周无人，好机会。
简初一蹬礁石借力，迅速朝那里潜去，躲在平铺在水面的仓门下，露出一双眼睛四周转了转，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之后，一个鹞子翻身迅速溜了进去。
“嗯？”一个岛上的居民疑惑地转头看了看。
刚刚好像听见水声来着？
“你发什么呆呢，搬东西别偷懒啊！”
“来了来了！”
简初钻到货仓的最里面，借着货物遮挡自己的身形。
仓门直到慢慢关上都没有人再进来，她有些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熟悉的晕眩感在她放松后再次袭来，刚刚的大动作急剧消耗了她积攒的大部分体能，这会只能闭着眼靠在货仓内休息。
货仓内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外面涌动的水流声，疲劳和无边黑暗让简初无法判断外面的时间，只能硬生生熬过接下来漫长的两天。
……
“扣扣——”
李思谦站在门口等待了片刻，直到门内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才轻手轻脚按下把手进了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后的冯新海眼下一片青黑，仿佛老了不下十岁。
“怎么说？”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但好歹做了六年的特助，李思谦很清楚冯新海问的是什么，他低下头掩藏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机甲还在打捞，监控也调出来请信息部门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没问题？搞成这样你跟我说没问题？！”冯新海气极反笑，“冯悦呢，找到了吗？”
“……没有，她的终端最后发回信号的那片海域太深了，救援部队说……估计没救了。”李思谦低头回答，“我……”觉得冯悦有点不对劲。
“你最好给我用点心，不然你妹妹用的特效药可就没了，多少人排队跪着求都求不到！”他犹豫的话被冯新海打断。
高大清瘦的男人默默垂下眼，多说无益。
“看来命中注定那是个短命鬼，自己造的机甲把自己玩死了，可惜了……”冯新海的语气像结了冰碴，话并没有说完，但李思谦知道他的未尽之意。
“冯聿呢？”日理万机的董事长终于想起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
“嗯？”冯新海抬起头，鹰隼般的眼神锁定面前的男人，“聋了吗，我问你冯聿呢！”
“……冯少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好像是脑死亡了……”
一声巨大的闷响，接着办公室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李思谦垂眼站在一边，额头上淌下一股鲜血，脚边是碎裂的玻璃摆件。
“好像？！我不要听这些词，给我滚去继续跟进！”
“是，董事长。”
他甚至没敢伸手擦掉脸上的血。
“还有媒体那边，差不多时候找个替罪羊，这些机甲都是冯悦设计的这件事，绝对不能被曝出来，不惜一切代价，把关于她的消息全都压下去。”
……
两天后，八区海岸。
少女疲惫地躺在沙滩上，不远处的码头上，曙光号正靠岸停歇，进行彻底的卸货工作。
这一带有不少居民没事就会来游游泳，浑身湿透的她在一群晒日光浴的身体之中并不算显眼。
“衣服不脱，晒不均匀的。”旁边一个小麦色肌肤的女性趴在地上，光滑的背脊被晒得发亮，正侧头看向她友情提醒道。
“……谢谢，我只是游泳累了休息一会。”
外套早已经被她丢在海里，半干的衬衣上结出白色的盐花，简初又躺了一会，感觉衣服开始凝结变硬，决定先去买套衣服，再去看看能不能买个便宜的终端临时用用。
没有蓝雀在旁边叽叽喳喳，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而且她需要终端确认一些事。
她伸手摸摸裤子口袋里的空间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沙滩。
短袖、短裤、凉拖。
换上路边卖的最便宜的三件套，简初晃晃悠悠走进最近的终端专卖店，把手头唯一一张临时星币卡珍惜地放在柜台桌面上。
没有办法，搞一个新身份几乎花光她在黑市卖设计图挣来的所有钱，而原先“冯悦”身份下的钱受到冯新海的监控，她经年累月从中套出来的一点钱也投进新身份里所剩无几了。
“给我来个你们这最便宜的终端。”
导购员拿过卡一刷，看一眼余额，抬头对上简初无比正直的目光，颇为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摸摸手腕上黑色的老式终端和她反复砍价，店员“赠送”的存储器，简初心满意足地离开。
剩下的一点钱正好还够她明天坐车去考点所在的六区。
囊中羞涩的简初在一家全天营业的小店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决定今晚就在这里简单休息一会。
她将蓝雀的数据核心插入终端，圆墩墩的小胖鸟出现，不过因为终端版本过低，变成了马赛克小鸟，看起来仿佛炸了毛一样，显得有一些滑稽。
[小简，晚上好QAQ]
它头上弹出气泡，不过怎么看怎么有些委屈。
虽然并不是真的鸟类，但是呆在老式终端里感觉翅膀都要生锈啦！
简初伸手戳了戳它算是安抚，便用新身份登入了星网。
第一件事，确认自己的报名信息。
果不其然，一登入，就看到通知栏里的小红点。
[亲爱的简初同学，你已通过联邦军校机甲设计学院的报名材料初核，请准备好现场测试模型数据，于 5 月 15 日上午 9 点，南部星域六号区第三附属中学参与基础能力检测及现场模拟测试，迟到视为弃权。]
几天前，她抓着报名期的尾巴提交了材料。
联邦第一军校，目前联邦规模最大的综合军事院校，民间戏称“军部后花园”，联邦对里面所有的学生都是以军部后备力量的标准精心培养，而这也是这个世界身为孤儿的简初选择联邦军校的最重要的原因——
以她的能力，不久的未来里，联邦军校将会成为她最可靠有力的背景。
从前她也在海蓝星的军队摸爬滚打了几年，最后因为意外不得不早早退役，转业却成为海蓝星最年轻的一批顶级工程设计师中的一员。
在海蓝星的历史书里，她也小小占据了一席之地。
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简初心中难得浮现了一丝伤感。
可惜，这个世界对精神力的使用挖掘得太少，没有那些装备，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并不能支持她回到前线。
收敛思绪，简初点开了星网资讯。
星际总联网，联邦最大、最根本的信息交流站，它还有一个全息版本，叫做方舟。
早些年，联邦研究所就发现，全息星网“方舟”对于提高人类精神力有正向影响，此后“方舟”俨然成为了第二个新世界。
奇怪的是，星网头条并没有这次发布会的相关新闻，简初想了想点进了南部星域的专属板块。
看起来冯氏应该花了不少力气，短短两天，发布会的新闻已经从热搜上消失。
[冯氏集团机甲发布会现场机甲失控，导致数十人受伤，一人失踪，搜寻工作正在进行中。]
[机甲成功打捞上岸，试驾员抢救成功。]
[冯氏大少仍在抢救中，这起事故的始作俑者竟是他！]
[失踪人员系冯氏集团机甲设计部实习生，该女子为冯氏集团董事长资助的福利院儿童……]
点开第三条，简初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好像是设计部的一名员工。
相关新闻里并没有看到自己的照片和重要信息，不用想也知道冯新海在担心什么，简初满意地关掉星网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