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今依这边有关灵力碾压的心理战正值白热化的阶段，与此同时，相隔半座山头的议事堂悄然点起灯，照得漆黑一片的夜晚猝然发亮。

    “事情就是如此，你们说怎么办！”

    付千岚坐在主位上，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咬牙切齿道：

    “她楚今依昨天敢摔碗，今天敢拂我面子，岂不是明天就敢坐我头上耀武扬威了！”

    声音震动溅起案板灰尘，飘飘扬起又轻轻落下。

    堂内下方坐着的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低头，无一应答。

    付千岚怒意更盛，拳头重重地往扶手上一砸：

    “说话，都哑巴了！”

    木质扶手沉重地哀鸣了一声，饱经风霜的纹路又多了两道裂痕，连带地板都跟着颤了颤。

    徐墨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正无聊地把玩着头发丝。突如其来的震颤把她的胳膊往下一扯，清脆的针扎感闪过。

    她的一根头发丝掉到了地上。

    徐墨当即睁大眼睛，理智适时回笼，为了避免反应太大被付千岚注意到成为他撒气的借口，她只好心痛地缓慢闭上双眼。

    老娘的头发啊！

    每天都用上百种药材才养出的茂密黝黑又柔顺的秀发，竟然......因为听这破牢骚少了一根！

    不幸的是，付千岚还是发现她的动作。

    他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吼道：“徐墨！你也不耐烦了吗！”

    “二师兄莫气，您方才的话实在是妄自菲薄，我都听不下去了。”

    徐墨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惋惜地看了眼地上那根头发，站起来双手行礼：

    “二师兄人中龙凤，门派里里外外都仰仗二师兄才延续至今，小师妹不过初出茅庐罢了，又怎么会撼动得了二师兄的位置？”

    她说得真情实意，细窄的眉毛愤慨地蹙在一起。

    坐她对面的韦远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眼她，又在视线即将碰撞的那一刻垂下眼眸，没发出任何声音。

    坐在上位的付千岚被哄得很是满意，嘴角抑制不住地勾了勾，手掌摊开随意地搭到扶手上：

    “说得好听，你凭什么认为她没威胁？”

    “先不说小师妹毫无灵力，这些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宗门上下估计也就能认识师兄们和师尊，哪能跟一呼百应的二师兄您相比……”

    徐墨正说着，视线不经意落到付千岚手指。他正食指弯曲，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扶手上那块棕色虎纹。

    她记得扶手那块虎纹是能叩开的，里面有个黑色的方盒，放着几粒药丸。

    是几十年前由师尊炼制的，当初放进来的时候她还没上山。这是后来她无意间听大师兄提起才知道，估计是个提升灵力固本增元的东西。

    但这么些年过去了，不提还有没有药效，只怕是吃了得先闹个肚子。

    小师妹不过顶了他几句话，二师兄至于这般小肚鸡肠？

    徐墨不屑，拍着的马屁也失去耐心。

    韦远也注意到付千岚的举动，他抿了抿唇，接过话茬：

    “这只是我们不成器的猜想，最终还是要仰仗二师兄的教诲。”

    “好，分析的很好。徐墨韦远，你们真不枉我的栽培，说的每一句都正合我意。来，伸手。”

    他食指用力一按，拇指大小的虎纹木头落下，露出了一个刚好置于掌心的盒子。他打开盖子拿出两粒丹药，又把虎纹木头重新塞好。

    “这两粒，她和谢锦风一人一粒。”

    徐墨双手接过那两粒依稀还能闻到薄荷清凉的丹药，只觉得肚子传来隐隐痛意。

    她跟小师妹其实也没多大仇，下泻药这种事太没品了，犹豫着私下换个黑芝麻丸之类的。

    付千岚愤愤道：

    “楚今依真是过惯了好日子，不知道谁才是她该顺从的。好啊，她不是说喜欢谢锦风吗？那我就送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喜欢谁？”

    徐墨突兀地问了一声，声音很小，并没有任何人听见。

    一直盯着她的韦远注意到她的异样，起身两步走到她旁边，飞快地点了她哑穴，又拽了下她袖子给付千岚行礼。

    韦远不顾她不满的眼神，恭送付千岚：

    “弟子们遵命。”

    付千岚如愿以偿，离开厅堂的时候语调轻松不少：

    “明日你们去见她的时候顺便告诉她，这次开学定在十日后，让她不必着急。以前还真没见过她对谁如此上心，我倒要看看她这新鲜劲能持续几时。”

    徐墨听到这话猛地抬头，情不自禁提高音量道：

    “她亲口承认的心悦之人？”

    付千岚没听清，揉了揉耳朵好脾气让她再重复一遍，韦远替她做了回答：

    “徐墨说您受累了，放心交给我们即可。”

    他疑惑地看了徐墨一眼。

    徐墨嘴角扯着标准笑容，挑不出什么错，只是说出的话透着凉薄：

    “是，二师兄慢走。”

    付千岚倒不信，嗤笑了声：

    “你俩还有事瞒我呢？”

    他接着又摆摆手，边走边关上了门：

    “你们继续聊，只要我交代的事情记得做，别的都随意。这么多年了，我就只对你俩放心，可别叫我失望。”

    毕竟炼这两粒药可不容易。什么师弟师妹内门情深，他要的，就是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是不听话吗？那就成为他的傀儡吧。

    付千岚走了之后，厅堂立马安静下来。

    燃了大半截的烛火噼里啪啦地掉在灯油上，没有风，窗户却在轻微地晃动。

    韦远走过去看向窗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你不该问的。”

    “你拦都拦过了，纠结这个有用吗？”

    徐墨打了个哈欠，从他旁边经过，站到窗户前面。

    远处的山头仍旧是昏暗的黑夜，给人的感觉相比他们这的天空更为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撕裂的碎叶声，时不时有绵麻的震动传过来。

    徐墨漫不经意地点评：

    “她那挺热闹啊。”

    “我不明白，反正你都打算离开这里了，为什么还要趟这趟浑水？”

    韦远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盯穿。

    “你其实舍不得走，对吗？”

    徐墨把方才的那根头发丝放生，视线随着它往远处飘，喃喃道：

    “当然舍不得。”

    韦远继续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的情绪变化：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答应观灵门的邀请？师尊与他们并不交好，你不怕被他发现之后，以叛宗之罪除名吗？”

    徐墨摇头：

    “不交好，我才更要去。要不然泯没在这芸芸弟子中，无论怎么努力，大师兄都是看不见我的。”

    她捏起掌心的那粒丹药，眯起眼比对着月亮，拇指弯曲一弹。

    黑色丹药划出半道痕迹，孤身融入寂静深夜，隐匿无踪。

    韦远终于收回视线，低头看向他手中的那粒药丸，语气仿佛泄了气，尽是苦涩：

    “你果然最在意的还是宋远舟，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韦远，我们同一年进入宗门，又不止一次共事，我早就把你当成了亲人。”

    徐墨关上窗户，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长发被她随手挽起，松松垮垮散落几根，慵懒得就像她眼底的星空。

    明亮诱人，也无法捕捉。

    她路过他的身边，轻声叹息：

    “你是最不该拦我的。”

    *

    日上三竿，谢锦风第八次背着满满一篓筐的木头来到院子前。他捡起木桩旁的刀，一根接一根地劈柴。

    刀子劈开木头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后山乌鸦扑棱翅膀胡乱逃窜。

    他劈完最后一根木头，抬头擦汗，楚今依房门依旧紧闭。

    她可真能睡，睡得真踏实。

    谢锦风扫视了下四周。

    按照昨晚上说好的，他把木柴两三堆挨在一块，放在楚今依画好的区域中。

    当时她虚空比划时他还不觉得有什么，而现在仔细一看，只觉得零零散散像是给院子围了个篱笆，笼罩着沁人心脾的阳光，拥他入怀。

    紧绷的心似乎也在暖洋洋中，感到久违的安适。

    他拍拍身上灰，走过去敲响房门：“楚今依，日上三竿了，该醒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他盯着房门半晌思考是否推门而入，最终还是决定放下手，绕到一边的窗户旁。

    窗户开了道小缝，光无法打扰却刚好足够清新的空气进入。

    “楚今依，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站在窗户旁问。

    楚今依迷迷糊糊嘟囔了几句，伸手捂住耳朵。

    谢锦风身体里的闲适被她这举动耗尽一半，他深吸一口气：

    “楚今依，你要是再不起，我就进屋把你拖起来了。我数三个数，三、二、一！”

    他双手用力一推，窗户“吱嘎”大敞，正午的太阳瞬间侵蚀了整个屋子，照得昨晚扔地上那把满是淤泥的灰剑都通体透亮。

    楚今依一下子就被亮光照到。

    她愤愤地坐起来：“知道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说完又闭着眼脸转身，冲向窗户方向问道：“砍完了？”

    谢锦风很想回一句让她自己睁眼去看，话到嘴边考虑到日后还得在她这蹭住，又咽了回去：“嗯。”

    楚今依当即躺了回去，扯过被子把整张脸都捂住：

    “砍完了还喊我干什么！出了院门直走再过两个山头就是食堂，饿了就去吃，渴了后头有溪水，嫌脏就去柴房烧开......”

    说到一半话音又停住，她没好气地抓了两把头发，自暴自弃地掀开被子睁眼，哀怨地看向他：

    “算了，我带你去认认路。托你的福，我睡不着了。”

    谢锦风没忍住笑了声，不走心地表态：

    “真是抱歉，麻烦小师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