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千万载，历世不知凡几。
有些事情，弥月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随着她回到神山，那些记忆也慢慢浮上了心头。
她见过他，除了那几世，每一世都在人群中见过他。
弥月只在神山待了半月，便下山了，山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一身青衣，看向她的时候，眉眼都带着笑意。
“阿姐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
“能带我一起吗？”
“自然。”
他们走过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在雪山上看到了诵经念佛的伽蓝宗弟子，屋檐上的玉风铃随风摇曳着。
还热闹的集市上，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柳柳小姑娘和跟在她身边的阿容。
柳柳小姑娘兴奋地扑过来抱住弥月，“我本来想去同你告别的，可是阿容说什么都不乐意，他真是太讨厌了。”
说着，柳柳还回头瞪了阿容一眼。
阿容只是笑着不说话。
以弥月如今的能耐，是能看出柳柳的真身的。
她的真身是条龙。
只是不知龙族为何会在那条江上出现。
当着柳柳的面，阿容并不想多说些什么，待她跑去买糖人之后，阿容对着弥月拱手行礼。
“先前不知弥月姑娘是神女，多有冒犯，还请原谅。”
“无妨，柳柳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她不知道。”阿容看向柳柳，小姑娘不仅买了自己的那份糖人，还给他们都买了。
“柳柳的父亲是北海的龙君。”
弥月愣了一瞬，偏头看向身旁的阿容，见他点头，便确定了心中所想。
她也曾听过此事，北海龙君去天界参加宴会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女子，与那女子情投意合互许终身之后，便将那女子带回了北海。
谁知道就在他们成亲当日，那女子被揭露了妖族的身份。
北海一族都在反对，他不顾那女子的身份，说什么都要娶她为妻，当时闹得还挺大的，混乱之中，那女子被激发了妖性，错手伤了北海一族。
此事闹得很大，惊动了天界的人。
天界很快就来了人，将那女子带走了，推上了斩妖台，处以极刑。
北海龙君自那以后，将自己自囚禁于北海，永世不出。
“那柳柳？”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还是颗蛋，她的母亲，于我有恩，便将她托付给我，让我将她带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北海龙君是知晓的吧？”
“是的，龟相也是他派来保护柳柳的，还经常会送一些小玩意儿给柳柳，他从来没露过面，也没告诉柳柳他的身份。”
只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归是有风险的，阿容干脆将柳柳带了出来，反正她也很喜欢在人间玩。
“其实这样也好，姑姑的心愿，就是希望柳柳能一直开开心心的活下去，永远都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姐姐，给你。”柳柳一手抓着两个糖人，跑到弥月面前，将糖人递了过来。
弥月拿了一个，另外一只手的手掌摊开，一朵花便出现了。
“哇，好漂亮的花啊！”柳柳看得眼睛都瞪圆了，连忙把手里的糖人塞给阿容。
“姐姐，可以给我看看吗？”
“这是送你的，把你的手给我。”
柳柳摊开掌心，那花便自己飞了过去，没入她掌心之后便不见了，随后她的手掌上便浮现出了那朵花的印记。
柳柳试了几次，笑得开心极了。
她拿过糖人，有些不情愿的递给一旁的闻溯，“喏，给你的。”
她还记得这个人是有些可怕的，还会瞪她。
只是他能跟在漂亮姐姐身边，应该也不是大坏人，就勉强给他一根糖人吧。
见闻溯接了过去，柳柳轻轻哼了一声，拿过自己的糖人吃了起来。
弥月与他们同行了一段路便分开了。
柳柳目中含泪，好起来可怜兮兮的。
“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有缘的话，会再见的。”
他们又去了别的地方，路过神隐宗的时候，弥月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那葳嵬尽处，仙气笼罩的地方，正是神隐宗。
“大师姐？”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
弥月寻声望去，正是方惇，他身后还跟着一些眼生的弟子。
许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方惇连忙走了过来，到嘴的话又转了个弯，“见过神女。”
见弥月看向他身后的弟子，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新入门的弟子，神女没有见过。”
弥月点了点头，“是去历练吗？”
“是的。此次分了几个小队，我负责带他们。”
“你们可还好。”
“都挺好的。”说着，方惇迟疑了一下，“师父已经不是宗主了，如今他一直闭关，我也是难得见到他。慕师弟这次负责带另一队弟子，恐怕离开了。乌师弟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死了。”
“啊？”
“乌子尧死了，被苏轻玉杀了。”
方惇没想到乌子尧会死，他一直有给他传信，他觉得乌师弟只是一时冲动，才会下山的。
他一直就是个很冲动的人。
没想到再听到他的消息，居然是他已经死了。
“那他的尸首呢？”
“毁了。”乌子尧的尸首留在了琉璃镜里，弥月毁掉琉璃镜的时候，他的尸首自然也是毁了的。
弥月倒也没有瞒他乌子尧是怎么死的。
方惇苦笑，却也无能为力。
那种情况下，换他也不一定会救乌师弟的，他为了苏轻玉，完全失了修士的本心。
“那苏轻玉呢？”
“被地府的使者带走了。”
方惇点了点头，若是她没有被带走，他也是要去找她的。
“神女，不上去看看吗？”
“不去了，我只是路过这里，我该走了。”
方惇想要挽留，却不知道还怎么开口。
他想要告诉神女，她住的地方，他们还留着，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可是还有必要说吗？
他终究没有开口。
身后的新弟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方师兄，那是谁啊？”
神女的传说他们听说过，方才也听见了方师兄叫那人神女，这会儿询问，不过是为了确定。
“那是神女。”
“真的是神女！”
“我听师兄师姐们说，以前有个大师姐，是神女的转世，这是真的吗？我们的大师姐是神女？”
“不。”方惇摇了摇头，说道，“大师姐是大师姐，神女是神女，她们不是一个人，你们不要弄错了。”
大师姐是神女，神女却不是大师姐。
“好了，都不要胡闹了，把你们的东西都拿上，我们该走了，我们是出来历练的，不是让你们说笑的，若是过不了这一关，你们要么去外门，要么离开神隐宗，听到没有？”
“听到了。”一众弟子再不敢说笑，连忙正色道。
方惇点了点头，带着他们走了。
弥月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带着弟子历练的场景。
轻笑一声，便带着闻溯走了。
他们走在小镇上，冷不丁的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对不住了。”
说罢，便要走，没想到却被闻溯捏住了手腕，“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那人抬头看向闻溯，一脸的恼怒。
“你偷了我阿姐的钱袋。”
“你胡说八道，放你娘的狗屁！我没偷你的东西，冤枉啊！大家都过来看看，冤枉死人了。”
弥月却是看向那个少女的脸愣了一下。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会遇见故人。
眼前的少女，正是曾经遇见的那个灯花姑娘。
周围不少百姓听到动静，都开始聚拢过来。
灯花哭得声泪俱下，“都来看看啊，他们仗势欺人呢。”
闻溯直接将钱袋子从她身上拽了出来，灯花只瞅了一眼，继续抹眼泪，“这是我的钱袋子，是我的，他们冤枉我，冤枉我啊！大家过来给我评评理吧。”
灯花哭天喊地的，惹得不少人都同情她了。
纷纷替她说话，弥月没应声，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干嘛？还想找到我家去告状吗？我告诉你，我不怕你，我……”
“阿灯！”一声怒喝传来，灯花姑娘抖了抖，趁机挣脱闻溯的手，就要往人群里钻，谁知道有人比她更快，伸手揪住了她的后脖领。
“死丫头，让你去打个醋，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去了。”
被揪住的灯花一脸欲哭无泪，“娘，我这就去打醋。”
胖妇人一巴掌拍了过来，“醋桶呢？”
“丢了。”灯花低下头，一脸的羞赧。
“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扣下来。”胖妇人看着周围都是人，一声吼之后，那些人瞬间就跑掉了。
除了还留下的弥月和闻溯。
听闻溯说了经过，胖妇人连忙赔笑，顺手又给了灯花两巴掌，“对不住二位，我这闺女不是有意的，还请你们原谅。再说，这钱袋子都拿回去了，你们也没什么损失是吧。”
“还不给人家道歉。”
“我也不是有意的，打醋的钱丢了，我就是打算拿点醋钱。”
“死丫头，学什么不好，非学你那死鬼老爹，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说罢，胖妇人就拿起一根棍子打了过去。
灯花躲到了弥月身后。
弥月将她拉了出来，拿了一些银钱放到她手中。
“这是给你的，不过以后你不要再这样做了，这次我可以给你，若是换了旁人，可就要将你的手给剁下来了。”
灯花瑟缩了一下，“可我真的没办法了，阿翁病了，我就想着，能给他买点糖吃，药太苦了。”
她突然苦了起来，胖妇人倒是无措起来了，“死丫头，家里的事，有我就行了，你瞎操什么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去给人家洗衣服，还被主家骂了，他们故意扣你的工钱，你还得给他们赔笑脸呢，就为了那两文钱。”
胖妇人不再说话。
弥月看着灯花道，“有些苦难是你必须要经历的，你若是被这些难处绊倒，以后再想起来，可就难了。”
“我就这一次。”她第一次偷东西就被抓住了。
弥月又给了胖妇人一些碎银子。
“这怎么行呢，无缘无故的。”
“也不能说是无缘无故，我与你的女儿，也是有些缘分的。”
弥月离开了小镇，一直往前走。
她看到不远处的山上萦绕着金光，便过去看了看，才发现，那里有一处庙宇。
庙中供了一尊塑像，那塑像看起来十分的眼熟。
庙宇中只有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
她在庙宇里潜心修行，看到弥月的到来，还有些惊讶。
“是你！”
“你是秋瑶？”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二位。”秋瑶施了一礼。
“你不是转世了吗？”
“原本是该转世的，可是入了轮回，便要什么都忘却，要忘记他，我做不到。”
“他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了吧。”
为他塑金身，将自己积攒的功德给他，为他减轻痛苦，他应该猜到是她做的。
“他不会想你这样的。”
“他做的，不也没让我知道。”秋瑶抬头看向塑像，“我只是想着，我多做一些，他所受的惩罚便能少一些。等到做完这些，我一定回去投胎的。”
秋瑶笑着道，“我原本想出家的，可是他们都说我六根不净，红尘未断，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现在觉得，只要能帮到他，做什么又何妨呢。”
弥月点了点头，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有时候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踏过山川，溪流，雪地，草原……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和事物了。
一道烟火在上空绽放，弥月看向那道烟火，面露喜意。
“阿姐，今日是上元节，我们去看看吧。”
集市张灯结彩，百姓熙熙攘攘。
弥月在一个面具摊前止步，摊子上什么面具都有，拿了一个狐狸面具，问道，“好看吗？”
“好看。”
弥月将面具带到了闻溯的脸上，“喜不喜欢？”
闻溯看着弥月，很是认真的说道，“喜欢。”
“我也喜欢。”说罢，弥月也拿了一个狐狸面具带上，转身钻入了人群里。
“阿溯，若是你能在一个时辰内找到我，我便把琅阁的东西还给你。”
那书中记载的，都是闻溯幼时的糗事，他在弥月那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就猜到是被她给藏起来了。
闻溯也笑了起来，“阿姐，可要说话算数。”
说罢，便抬脚追了过去。
卖面具的摊主摸着自己的白胡子笑呵呵的看着他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