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气氛紧绷到难以言喻，连轻声呼吸都可能破坏平衡，宛如最后一滴滴在已张力满满的玻璃水杯上的水滴。

    “凭什么？都三年没分红了？”

    咚咚咚，拳头重重砸在实木会议桌上，振得杯中水花四溅，在桌面边缘形成一个透明的圆，圆的一侧渐渐变尖、水面的张力即将被地心引力破坏。

    穆艾梨坐在会议室的角落，紧盯着水珠目光不敢随意移动。

    她屏住呼吸，就好像一松懈，那水珠就会滴在直系上司田部长——田一娜深灰色的阔腿裤上。

    然而，就在水珠即将落下前，白色针织衫掠过，桌面只剩下些许痕迹。

    在江酉渡几乎火冒三丈的注视下，田部长只是挺了挺胸，用左手将短发撩至耳后。

    “江部长，粤湾子公司的居民资格认定还没批准下来，还没法在境内缴税。”

    言下之意，这分红是没可能了。

    穆艾梨坐在田部长身后的位子，她望着她没有一丝动摇的背影，打心底里感到佩服。江部长的质问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专业判断。

    只是，田部长坚持的态度愈发激怒了江部长。

    穆艾梨后悔极了，根本就不应该跟着领导来开什么管理层大会，居然要直面这种剑拔弩张的画面。

    更让人尴尬的是，这江酉渡不顾江沃寻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抢过了话语权，自顾自抛出他想讨论的议题。

    “那到底什么时候能批下来？你们和岭大公司，我个小股东，每天要吃饭的，拖不起。”

    江酉渡脸圆滚滚的，还带了副圆圆的眼镜，看着慈眉善目，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刻薄。这个和江沃寻截然相反的人竟然和江沃寻是亲戚。

    “税务局内部的事，没法预估。咨询公司也没给我们回复。”

    问题抛过来又抛回去，一来又一回又陷入了僵局。

    穆艾梨依稀记得，上周还因为这事和咨询公司开过会，江酉渡不可能不知道结果，在她看来现在的发难完全莫名其妙。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酉渡叔，分红的事不急，下周股东会再讨论。”

    江沃寻的声音淡然又平稳，却自带强烈的决断力和震慑力，他坐在会议桌的最远端，却能让每个人都听清楚声音。

    其他管理者们不禁纷纷应和。

    江酉渡吃瘪，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有公司章程规定在上。

    穆艾梨终于敢深呼吸，心中默默鼓掌。

    “接下来，我报告一下新人事制度和报销制度的执行情况吧。”没等江酉渡说话，人事部长见缝插针站了出来，“三个月的试行期中……”

    他的汇报废话连篇相当冗长，听得穆艾梨昏昏欲睡。

    “总体来说，员工满意度高，效果很好。我们判断可以继续执行。”人事部长微笑着说完，等着江总点头继续，“后续的完善，我们也会跟进。”

    “虚头虚脑简直浪费时间，我倒是觉得越来越差了。”

    谁知，江酉渡丝毫不给面子，当场斥责。

    人事部长的微笑尬就这么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继续。

    “这制度冷冰冰的越来越僵硬，简直寒了老员工的心。”江酉渡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韩狮，示意他来说。

    韩狮立刻看懂暗示，马上投屏，花花绿绿的图表映入眼帘，显得很高级：“综上，根据我部员工统计，现行报销制度下，未付报销的挂账时间延长了至少30%，报销到账日相比过去平均晚了一周。”

    一通分析，直指财务会计部门效率低下。

    “田部长，对此，你怎么看？”江酉渡不问正在报告的人事部长甚至负责支付的财务部长，又把矛头对准了会计部。

    穆艾梨忽然意识到，今天江酉渡对会计部的针对完全是有备而来的。

    她预感不妙，二话不说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搁在膝盖上导起营业二部的报销明细来，以防不时之需。

    “贵部的统计数据和整体情况相悖，想必有什么特殊原因。”

    虽然看不见田部长的表情，可从声音来判断，面对对面的压力她依旧克制着，只是相对阐述专业知识少了些底气。

    “田部长，您这么说就不开心了。我们部门兢兢业业，业绩也是有目共睹的。你们职能部门不但没做好后勤，还给我们报销加上层层阻碍，还说我们有问题，这让我们怎么安心出差、宴客？”韩狮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猛得站起来。

    他猎人般的目光停留在穆艾梨身上，就好像在说：今天定要让你好看。

    挑衅？切，还不知到底谁给谁好看呢！

    穆艾梨脑子一热，也站了起来：“我们都是按规章办事，贵部所谓挂账时间长晚收到的报销都是因为原始凭证有问题，这统计不公允。”

    “不都是你给压报销找的理由？”韩狮反驳。

    “我们都是严格按制度审查。”穆艾梨不甘示弱。

    一时间，会议室被两个无名小卒支配。

    “田部长，这谁？”

    江酉渡一句话，让会议室里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穆艾梨身上。就好像在说，这人有什么资格在管理层会议上发话。

    目光刺眼让穆艾梨特别不自在，懊悔奔涌而来。

    怎么就没忍住呢！太丢脸了！她甚至不敢看向江沃寻所在的方向。

    只见，韩狮又在江酉渡耳边嘀咕了几句。

    江酉渡皱起眉头，眼神越发轻蔑，嗤之以鼻道：“仗着和岭派遣就有恃无恐？”

    “就是，区区小会计而已，走狗来了凌瑞还想当太君了？”韩狮火上浇油。

    他们的言语极其过分，穆艾梨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一股热意从脖颈蔓延到耳根，脑子里飘过无数反驳的话，但嘴就像打了麻药似的，一句都说不出来。

    也没有人敢出声，还是田部长帮忙解围。

    “江部长，您这么说不合适。毕竟凌瑞目前还是和岭控股。”她瞄了眼江沃寻的方向，“有些时候，其实也不用开会，说换就换说改就改的。”

    “你威胁我？我是股东？你有本事让我走人？”江酉渡探身。

    “我是说新制度。也是秉承着尊重凌瑞，我们才坐下来开会不是？如果让您误会了，我向您道歉。”说着，田一娜重重拉了一下穆艾梨，让她坐下，迫于无奈，姿态也低了下来。

    穆艾梨忽然明白了，她们在凌瑞并不受欢迎。田部长作为管理者的处境更是艰难，自己不该冲动添乱。

    “这就算道歉？”江酉渡显然不满足。

    穆艾梨颤颤巍巍坐下，不明白他们大闹管理层会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看到韩狮表情时，才领会过来，自己完全着了道了。

    韩狮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一脸得意：“贵部这位穆小姐，不该为你的有恃无恐目无尊长还有工作疏忽道歉吗？”

    每一个莫须有的词都重重砸在穆艾梨的头上，只要她道歉，就等于承认了自己不仅工作失误，态度也有问题。

    她望向田部长，可她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无奈地摇摇头。好似示意她先道歉再说。

    穆艾梨委屈，凭什么啊？

    凭什么要牺牲我来稳固他们的地位？他们不就想告诉大家这凌瑞还是他们的天下，得罪了他们就是这下场。

    她们也就来了半年，江沃寻才来了三个月，这天，哪里那么容易变呢。

    “怎么了，昨天还横行霸道呢。气势呢？”

    穆艾梨咬着唇，一言不发，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心里更是埋怨上了江沃寻。

    新报销制度可是他联合会计财务部一起提出来的，给他们道歉也同时意味着制度有问题，更是在给江总啪啪打脸。

    偌大的会议室，成了他们耀武扬威的舞台，没有人敢发声，甚至连位置最高的江总经理都一言不发。

    有了江酉渡的默许，韩狮越发猖狂：“不说话？要么道歉，要么走人！”

    “酉渡叔，这谁？”

    鸦雀无声之境，被一句平凡无奇的问句划破。江沃寻的问题目的不明，让江酉渡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冷了下来。

    “你忘了？我秘书，韩……Sh”

    “我都没有资格决定和岭的人事，您秘书是被和岭特别授权了吗？”

    听到江沃寻的声音，穆艾梨倏地抬头，只是泪眼朦胧，原本就因为离得远看不清，现在显得更模糊了。

    在别人听来那声调凌冽，却在她心中感到温暖，连带着原本就伟岸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韩狮被总经理冷冷的语调嘲讽，腿都软了三分。其他人更是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虞宴更是小心翼翼，抱着平板电脑悄悄退到了一角。

    熟悉江沃寻的人都知道，他很生气，容不得任何一句反驳，可惜他们都不知道。

    “江总，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狮背后开始冒冷汗，他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个新来的总经理，可他给人的威压感过于强烈，本能让他不得不低头。

    “你叫韩狮？”江沃寻的声调依旧平稳。

    韩狮立刻点头。

    “你能给我解释一下，江部长是如何做到在粤湾出差的同时，中午赶回户川喝了杯咖啡，然后晚上又飞到粤湾请客户吃饭吗？”江沃寻的声音愈发低沉，就像一只蛰伏已久的狮子即将追捕他的猎物。

    韩狮冷汗直流，赶紧回答：“那是再前一周晚上的事，餐厅发票开错了，我做报销的时候发现就去重开了。”

    “哦？”仅仅一个上翘的尾音，让会议室的气压更低了。

    “我……确实选错报销日期了，但是……”

    江沃寻一抬手，阻止他说下去：“新制度的推行不仅仅是人事部财务部的任务，我也做了统计。”

    他停了停，朝椅背上靠去：“虞宴，投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