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

    回到别院之后,温芽第一件事便是回了房,将她那些名贵香料一一摆放出来,悉心调配。

    柳夫人待她真诚,她自也要真心相待。

    傅予怀便坐在贵妃榻上,随手拿了本古籍,静静等在一旁。

    灼人的目光落在身上,温芽抬眸去看,可眼前之人端坐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书卷,眼神落在书上,俨然如端方君子。

    大抵是错觉罢。

    温芽垂眸,继续轻嗅手中的香料。

    可她不知,就在她目光移开的瞬间,傅予怀淡淡掀开眸子,目光继续在她身上梭巡。

    外头春光正好,几片梨花被吹进屋内,依恋在女子的发髻上,洁白无瑕。

    傅予怀的目光暗了几许。

    也是在这时,温芽将调配好的香料装好,递给可心,吩咐她送去柳府。

    脚步声渐远,温芽偏过头,对上一道灼人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

    傅予怀就这般倚靠在塌上,身后的窗棂如同画框,将他映在画卷中。而画中人清冷矜贵,如天上谪仙,不容亵渎,可这位谪仙看她的目光,实属算不上清白。

    温芽不自觉收紧了手指。

    傅予怀朝她伸手,“娮娮,过来。”

    如同被下了蛊一般,温芽竟真的挪动了脚步,可还没真的走几步,那画中仙已然起身向她靠近,圈在怀中。

    温芽后腰抵着檀木书桌,双手抓住傅予怀的衣襟,眼神闪躲。

    傅予怀忽然笑道:“娮娮这般等不及了么?”

    他的声音实在好听,温芽心中一酥,可低头看去,自己的手竟是拽着对方腰带的。

    她倒吸一口气,赶紧松开,脸色绯红。

    “不……不是。”

    他手上用劲,将人抱在桌上,温芽惊呼一身,无措极了。

    “别在这里!”她脱口而出。

    傅予怀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这般慌乱无措的样子他很受用,心中的暴虐欲被激起,他恶劣地想要再逗一逗她。

    “什么别在这里?”

    看着对方故作不知的模样,温芽便知自己上了套,脸上热意更甚,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便让我下来。”

    傅予怀掐住她的腰,不让她动,继续道:“什么别在这里?”

    温芽急得眼眶都要红了,咬着唇偏开头,不再理他。

    下一瞬,傅予怀贴近,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声道:“是这个吗?”

    随之,唇瓣相接,傅予怀狠狠压住她,不留给她一丝喘息空间。

    周遭空气都变热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温芽的衣物已褪至肩下,露出圆润的肩膀以及精致的锁骨,她的胸脯随着喘息起伏,那一兜春色就要倾泻而出。

    窗外麻雀叽喳,将房中的轻吟声盖住,一树梨花开得绚烂,却也争不过房中的春色。

    *

    直到快到用晚膳时,房中才传了热水,侍女低头收拾满地的书卷和散落的笔砚,脸红得比那桃花更甚。

    温芽闭着眼装睡,无颜面对这房中的一切,直到侍女们都退下,她方掀开眸子。

    傅予怀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唇边有笑意。

    温芽羞红了脸,连忙躲开眼神。

    “该用晚膳了。”傅予怀轻笑着道。

    温芽这才起了身坐去铜镜前,全程不看他一眼。

    可看到铜镜中的人身上的痕迹时,她又是一阵脸上发热,嗔怪地回头瞪了眼傅予怀。

    她没好意思唤诗茉进来伺候,而是自己选了一套鹅黄色襦裙穿上。

    正要梳发时,傅予怀却先她一步拿过木梳,她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微微垂眸,耳尖泛红。

    这是二人难得的静谧时光,谁都没有出声打破。

    *

    次日一大早,傅予怀便悄声起床,出门时,他站在床边,看着床上人的睡颜默了很久,直到杨禧在外头催促,这才轻声出门。

    关门的一瞬间,他听到身后一个温软的声音响起。

    “万事小心。”

    他顿了顿,回头看去,床上的人已经翻了个身。

    嘴角勾起,他无声应了个好字,这才真正离去。

    门关上的那刻,温芽侧头看去,久久无言。

    *

    傅予怀走后,北鸣别院又冷寂下来。

    不过柳夫人对她很是上心,常常派马车来接她去柳府品茗赏香,或是在院子里搭个戏班子,喝茶听曲,也别有一番风趣。

    她心中感激,和柳夫人自然是越走越近。

    柳夫人经过岁月沉淀,气质宁静,呆在她身边,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而柳夫人喜静,长年呆在后院,此番有人陪在身侧,竟也被感染,重新焕发活力。

    日子平静地流逝着,温芽收了一封封家书,而最新的一封,傅予怀告知她事情有变,恐还需三日方能回京。

    温芽赌气般将这封信丢在一旁,再也不看。

    “小姐!”

    外头突然传来诗茉急切的声音。

    温芽心头一跳,站了起来,腕上的佛珠忽而滑落,跌落在地,噼里啪啦四散开来。

    她蹙起眉头,诗茉正好进屋,“何事这般慌张?”

    “是老夫人……老夫人病重,已三日不曾进食了!”

    温芽大惊,跌坐在身后的塌上,泪水夺眶而出。

    她得去见阿奶!

    可如今她无名无分,又该如何进侯府?!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对一旁的可心道:“去请筝月姑娘。”

    可心转身便匆匆而去。

    *

    筝月的易容术比温芽想得还要精湛,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她便已变作另一副模样。

    “此计太过凶险,你当真要去么?”筝月隐隐有些担忧。

    温芽坚定点头,眼眶依旧红着, “若不能见到阿奶最后一面,我会抱憾终身。”

    儿时的温柔岁月,有大半的身影都是阿奶。

    即便是后来,她不再是侯府的三小姐,阿奶依旧护着她爱着她。

    可心关切道:“小姐,不若等大人回来之后再去吧……”

    此时她回去,只身一人,若出了什么事,又该如何是好?

    温芽摇头,“等不及了。”

    阿奶已经三日不曾进食,恐怕已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了,她必须冒险一博。

    “放心罢,我此番扮作别院的侍女,又有大人的玉佩,只远远看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诗茉咬咬牙,“小姐,我随你一同去!”

    温芽擦了擦眼,抱住诗茉,点了头。

    话虽如此,可真到了侯府大门时,温芽心中仍有不安。

    守门的护卫拦住她们,威严呵斥:“什么人,竟敢擅闯侯府!”

    温芽心下一跳,面上却是不显,她拿出傅予怀原先给她的玉佩,淡定道:“傅大人有要事在身,不在上京,又听闻老夫人病重,便命我们送来千年人参。”

    那护卫仔细看了眼玉佩,又检查了那礼盒,未发现异常后,便放两人进了府。

    温芽这才松了一口气。

    侯府一切如旧,可再次进来,温芽竟有了全然不同的心境。

    她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往老夫人的院中去。

    老夫人的院子在府中的最里边,路上难免会路过昭华院。

    可昭华院大门紧闭,牌匾上挂满了蜘蛛网,无人修缮。

    她的眸光暗了暗,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

    温芽从未见老夫人的院中有过这么多人。

    小辈们皆跪在院中,一片啼哭之声,忠勇侯与张氏坐在偏房,也是掩面之状。

    温芽脚下一软,幸而被诗茉扶住,“小姐,当心。”

    她定了定心神,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院门边的侍从已前去通报,不消片刻,便回来示意二人进去。

    她强忍着恶心,前去忠勇侯与张氏面前跪下,呈上那根千年人参,刻意压低了声线道:“侯爷,夫人,大人命我二人送来这千年人参,愿天佑老夫人,能渡过此次劫难。”

    忠勇侯连头都没抬,只是挥了挥手,让侍女取走了人参。

    温芽心中一紧,看这情况,她是进不了房中了。

    恰是这时,房门开了,李嬷嬷自屋里出来。

    她似是伤心过度,整个人都瘦了下去,面色憔悴,眼中满是血丝。

    对于这位嬷嬷,忠勇侯与张氏还是尊敬的,他两人站起身来,“嬷嬷,母亲……如何了?”

    李嬷嬷的目光落在地上跪着的二人身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她只摇摇头,便说明了一切。

    老夫人不行了。

    温芽心中猛然一揪。

    忠勇侯与张氏要进去,却被李嬷嬷制止。

    “让老夫人歇歇罢,她喜静。”

    忠勇侯停下脚步,默默红了眼,张氏走至他身侧,好生劝慰着。

    李嬷嬷看向跪着的二人,“这时北鸣别院的姑娘罢。”

    温芽点头称是。

    “随我进来罢,老夫人有几样东西,要交与大公子。”

    温芽根本不容拒绝,她赶紧起身,低着头跟着李嬷嬷进了屋。

    到了无人之处,李嬷嬷忽然转过身来,哭声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温芽从未想过李嬷嬷能认出她来,可此情此景,她不免动容,声音哽咽道:“嬷嬷……是我来迟了……”

    李嬷嬷摇头,“小姐,快去看看老夫人罢……”

    温芽擦干眼泪,快步走至床边,可就是一眼,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下。

    床上的人眯着眼,许是被病痛折磨得太狠,她的眉头紧蹙,形如枯镐。

    温芽恍然发觉,阿奶的头发全然白了,可明明上一次见面,阿奶还能起身与她说说话……

    她俯身跪在老夫人床边,小心翼翼地握起她枯瘦的手贴在脸颊,“阿奶……对不起,是娮娮来得太晚了……”

    李嬷嬷实在不忍,转过身去擦泪。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老夫人竟缓缓睁开了眼,一片混浊的眼中有了一丝清明。

    “是娮娮回来了么?”老夫人气若游丝道。

    温芽握紧了老夫人的手,不住哽咽,“阿奶,是我回来了,是娮娮不孝,没能早日来看阿奶。”

    老夫人缓慢地举起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可她的泪水奔涌,怎么也止不住,老夫人便皱了眉,“娮娮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可是在外头受委屈了?”

    温芽摇头,俯身抱住老夫人,那股让她安心的温暖气息将她笼罩,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阿奶的怀里撒泼打滚的岁月。

    可岁月总是要逝去的,阿奶也总会离开她。

    而她,什么都留不住。

    悲从中来,温芽嘴唇嗫嚅,不甘心地求证道:“阿奶,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傻孩子……”老夫人轻笑着,“人总有一死,或许……那是个极乐世界呢?”

    “可娮娮不愿失去阿奶。”她攥紧了手,指甲嵌入手心,却抵挡不了心中半分悲痛。

    “娮娮乖……”老夫人轻轻柔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蓉儿,把东西拿来。”

    一旁的李嬷嬷应了声,从妆匣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温芽。

    温芽接过,小心打开,里头放着的是一对蝴蝶点翠步摇,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李嬷嬷,满眼疑惑。

    李嬷嬷替老夫人解释道,眼中含泪:“这是老夫人给小姐准备的新年礼物,老夫人说,旁的公子小姐都有新年礼物和压岁钱,只有小姐孤单一人,便特地准备了这些……”

    “小姐喜欢蝴蝶,是因为蝴蝶自在自由,老夫人也希望小姐也同蝴蝶一般,自在洒脱,过得快乐。”

    “可是大年初一,老夫人等了一整日,都没见到小姐,再后来,便是听闻了小姐的死讯……老夫人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温芽咬着牙,心口被攥紧,叫她越来越难以呼吸。

    她将那对步摇拿起来,擦干了泪水,轻声对老夫人道:“阿奶,娮娮回来了,你替娮娮簪上这对步摇可好?”

    老夫人笑了,她轻轻拿起步摇,想要为温芽最后簪一次步摇,可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啪嗒——

    步摇落在地上,老夫人的手随之垂下。

    温芽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李嬷嬷霎时跪下,目送了老夫人最后一程。

    她抱住失控的温芽,痛声道:“小姐,快些离去吧,您若被发现了,老夫人九泉之下不会安息的。”

    温芽摇头,抓着老夫人的手,不愿放开,可李嬷嬷下了决心要护好小姐,她忍者心中的悲痛,将温芽拉开,推到偏门,“小姐,您过得开心快乐,老夫人才会安心,您快去罢……”

    “嬷嬷……”

    李嬷嬷狠心关上门,这才从前门出去通传。

    霎时之间,侯府上下充斥着哭喊声。

    温芽收紧拳头,咬着牙转身。

    可转过身的瞬间,她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春瑶。

    看清之后,她呼吸一滞。

    阿奶最爱的那对流苏耳坠,怎会在她耳朵上!

    温芽下意识向前一步,却踩上了一根枯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引来傅春瑶的侧目。

    短短一瞬,傅春瑶的眼神便从疑惑转为震惊。

    她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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