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阂

    “是为我未来的妻子准备的。”

    傅予怀话音刚落,温芽抿着唇想了好半响,随后认真道:

    “兄长已有心悦之人了么?”

    她的眼神映着雪光,清澈见底,不似在试探。

    傅予怀略微沉吟,“嗯。”

    原是如此,温芽娥眉微蹙,若是对方尚未有心悦之人,她穿了这身衣裳自另当别论。

    可这身衣裳已经有了主人,那她穿上便不妥当了。

    “那她可知晓此事?”

    起码要取得对方同意,方不算越界。

    “一早便知。”

    温芽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知晓,又不曾反对,想来她的这位嫂子也是好相处的。

    与此同时,李嬷嬷悄然打开门扉,“小姐,老夫人醒了,正唤你呢。”

    “我便不进去了。”傅予怀看她。

    温芽料想他许是有要务在身,颔首之后便独自进了老夫人内室。

    屋里的炭火烧得很旺,暖意融融,清苦的药味弥漫开来。

    老夫人许是将将醒来,被侍女搀扶着起身。

    温芽赶紧过去,扶住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喝了药又睡了一觉,此刻清醒了不少,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今日入宫发生了何事。

    未免老夫人再次气急攻心,温芽隐瞒了部分实情,将事往轻了说。

    闻言,老夫人重重叹息了很长时间。

    “幸而太后娘娘宅心仁厚,未曾迁怒候府。”

    这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从前对她万般纵容,原是念在她在外受了多年的苦,如今她竟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叫她这些时日每日去祠堂跪上三个时辰,诵读家规!”老夫人动了气,语气重了不少。

    温芽赶紧抚了抚老夫人的背,替她顺气。

    谈话间,有侍女进门通传傅予怀离去的消息。

    提到傅予怀,老夫人方才舒展了些许眉目,“内阁政务本就繁忙,叫他去罢。慢着,将我那盒千年人参送去月芜院。”

    侍女称是,退出内室。

    话毕,她的视线又转回到温芽身上。

    在侍女进来通传时,温芽便已垂眸低目,耷拉着脑袋。

    她从小便由老夫人亲手带大,心思自然逃不过对方的一双慧眼。

    “你与怀儿,可还在为当年林淮生那事赌气?”

    温芽一怔,似是没想到对方会提及此事。

    在外人面前,她尚且会掩饰情绪,可在至亲之人身旁,她忽而泄了气,不知如何言说。

    “那事我也是知晓的,”老夫人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从前不与你说,是怕你生性单纯,受他人蛊惑,如今你也该是知晓的时候了。”

    温芽怔怔抬头,眼底闪出疑惑,“当年那事还有娮娮不知道的细节?”

    老夫人缓缓点头,她朝身旁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将那段过往一一告知。

    “当年大公子在林淮生的身上发现了一支蝴蝶簪子,一开始只当是他财迷心窍,偷了主子的东西,可细细询问旁人之后才知,那簪子竟是小姐的。”

    “一向冷静的大公子那日大发雷霆。当时小姐方才十四岁,尚未及笄,若教旁人听了去,污了你的名声可怎生是好?”

    “大公子自当是为你考虑,才未声张此事,只将那人赶出了府。”

    温芽怔然,杏眼圆睁,说不出话来。

    当初她只知是傅予怀不许她与下人来往过甚,没曾想真相原是这样。

    “可……那蝴蝶簪子,分明是我亲手给他的……”

    她记得很清楚。

    那夜是除夕,她携李妤去长街放孔明灯,回府的路上,见到一个少年缩在墙角发抖。

    走近一看,寒冬腊月,那样冷的天,对方却只着一件洗得发旧、甚至短了一大截的青衫,露出的皮肉上布满伤痕,醒目得令人心惊。

    可他的眼睛很亮,即便是带着戒备,也难掩那抹清明。

    李妤很害怕,拉着她想走。

    可她提起裙边,小心上前,温声询问:“你怎么伤成这样?用不用我帮你告诉家里人?”

    听到她的声音,少年缓慢摇头,目光悲凉,月光落在他的脚边,亦不肯施舍他一缕光辉。

    良久之后,少年方才开口,“我没有家人。”

    便是这样,十四岁的小姑娘动了恻隐之心。

    她寻了自己身上最值钱的物件,一支点翠蝴蝶簪子,让他天亮便去看郎中。

    后来再见,当初的少年已经进了傅府,成了藏书楼中的一名侍从。

    林淮生被赶出府后,她曾多次打听过他的讯息。

    可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他在冬日里,死在了赌坊打手的棍棒之下。

    世间因果循环,当初给予林淮生希望的是那一只蝴蝶簪子,害惨他的也是。

    温芽已然说不出话来。

    她按住见桃的手,心底情绪翻涌。

    如今她还能够怪谁呢?

    怪傅予怀想要保护她,怕她遭人非议?

    还是怪自己那个雪夜不该驻足?

    “你与怀儿一同长大,情谊深厚,断是旁人比不了的,”老夫人摸摸她的脸,眼中满是心疼,“若为了一些陈年旧事生分,实在不值。”

    出神间,温芽仿佛听见了外头雪落的声音,松软地堆积在枝头,只等一场暖阳将其融化。

    回去之后,温芽做了一整夜的梦,浑身酸软发冷,脑袋发胀。

    朦胧之间,她听见了见桃焦急担忧的声音,似乎叫来了郎中,替她把脉。

    再后来,有一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檀木气息。

    “怎么回事?”那人低声道,嗓音清冷得像是冬日的湖水,让人莫名心静。

    “小姐在老夫人院里站了一个时辰,回来以后便这样了,这烧始终退不下去,可怎么办……”见桃的声音带着哭腔。

    与之相反,那人始终保持冷静,“你先去煎药。”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过去后,房里又归于平静。

    握住她的那只手也有了松动的痕迹。

    温芽心中一紧,微弱的力气按住了对方的手。

    她不愿像上次一样,发着高烧独自躺在床上,从天黑等到天亮也等不来一个怀抱。

    被抛弃的滋味太苦了。

    拉扯之间,傅予怀的衣袖沾上了少女身上的茉莉花香。

    清新典雅,为之心颤。

    他淡淡垂眸,看着面前拉住他的手,似是抓住救命稻草的少女。

    清醒之时,她是那般刻意,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如今半梦时分,又这般纠缠,不愿放手。

    他伸手蹭了蹭少女滚烫的脸颊,对方紧跟着贴了过来,肌如细绸,软香如玉,叫人心尖也跟着发烫。

    常年沾染笔墨的手难免会有一层薄茧,他冰凉的指尖移到她饱满而苍白的唇上时,对方不自觉地躲了躲,这一微小的动作唤起了他暴戾恣睢的欲望,他的指尖跟随而上,按了按她柔软的唇。

    杨禧悄然走了进来,俯身轻言,不敢惊扰梦中人。

    “大人,查到了。”

    傅予怀收起心思,试着动了动手,试图起身,可还未真的有所动静,便被温芽拉了下去。

    他微不可闻地沉了口气,似是无奈,随即他偏过头看了眼杨禧,示意他继续。

    “在老夫人房里,小姐听闻了林淮生一事,”一边说着,杨禧一边察言观色,“之后小姐便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回来之后便这样了……”

    傅予怀的目光落在少女紧闭的双眼上,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在眼睑处落在脆弱的影子,嘴唇褪去了血色,苍白无力。

    这般痛苦。

    竟是为了林淮生。

    傅予怀眸色咻地沉了下去,周身冷意四起。

    杨禧屏气,后颈一紧,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傅予怀起了身,不再回头眷恋,眸光冷戾。

    温芽在睡梦中察觉到手一空,连忙在虚空中抓了抓,可这次什么也没抓住。

    杨禧连忙俯身跪地,“大人息怒!”

    恰逢见桃此刻端了药进来,刚踏进门槛,便对上傅予怀的一双冷眸,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跟着跪了下去。

    傅予怀的衣袂擦过她的肩头,只落下几个沉重的音节。

    “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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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芽是在翌日晌午苏醒的,她掀起沉重的眼皮,意识仍旧不太清明。

    见桃见她醒来,欣喜万分,连忙送上汤药伺候她喝下。

    药汁清苦,一碗见底,温芽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见桃又递上蜜饯来,方才缓解了些。

    这番折腾下去,温芽的意识清明了不少,记忆渐渐归拢,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兄长可曾来过。”

    见桃动作一顿,低着头回话:“不曾。”

    温芽竟不自知地松了口气。

    记忆中男人摩挲她的樱唇、轻抚她的脸颊的画面历历在目,只是对方的脸,她始终记不起来。

    这样暧昧不齿的动作,怎会是她那清风明月般的兄长做的。

    应只是一场梦。

    可那梦中的檀木香,竟是那般真实。

    遣散愁丝之后,温芽掀被下床,“见桃,替我梳妆。”

    “小姐,你风寒未愈,这是要去哪儿?”

    “法音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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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芜院,书房案台边,傅予怀提笔挥墨,一笔一划皆有名家风骨。

    因是垂着眸子,他眸中的那股冷戾收敛了些许。

    今日下了好大的雪,昨夜还欲融化的积雪又被掩埋下去,不见天日。

    杨禧匆匆进屋,“大人,小姐刚醒便出了府。”

    傅予怀收回笔锋,并未抬头,“可知是去往何处?”

    “法音寺。”

    法音寺?

    可是去祭奠那亡魂?

    宣纸上落下重重的一笔,随即,那支上好的徽州狼毫,毫无征兆地被折断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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