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天色已经大亮,又是一夜未眠。

    迟到的惊惧比身处其中时更致命,房子里温暖如春,可陈筠缇仍然觉得冷。

    叶家老太太带着叶允儿回房间去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陈筠缇和沈崇母子。

    “陈小姐……”叶芝桦欲言又止。

    “叶阿姨您不用多说了,我明白。我今天肯留下来,并不是企图得到您的接纳和认可,我只是担心他的伤。”

    陈筠缇下意识地看了眼沈崇贴着纱布的额角,却不小心陷入了他深邃的眼神里。似是怕被里面的澎湃的感情灼伤,她躲得仓惶。

    “陈小姐,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沈崇?我是说,比那年你陪林家小姐来会所相亲……还要早?”

    “是,我见过你们家二十年前带星空顶的地下室。”想起地下室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陈筠缇眼神里都是哀伤。

    “这怎么可能!”叶芝桦早就隐隐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眼前的女孩太年轻了,年轻到根本不应该对一个比自己大八岁的男人产生悲悯。

    她认识他时,他就已成名,就算她从他口中听说了一切,也绝不该有这种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流露出来的痛苦。

    而且,叶泽西去世以后,为了避免家里人睹物思情,她早就下令把星空顶拆除了,连里面的家具都整个换了新……

    二十年前,她才多大,怎么可能见过?

    “好了妈,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陈小姐是仙女来的。”沈崇在一旁接话道。

    “你胡说什么?”叶芝桦轻斥道。

    “我们都快困出幻觉来了,有些话,她敢说,你倒也敢听。”沈崇冷笑一声站起身,拉住陈筠缇的手,“走了,先睡觉。”

    陈筠缇感受到他指腹上因常年弹吉他而留下的茧子,心中一酸,尽管不情愿,但是跟着他的脚步向楼上走去。

    看着两个人上楼的背影,叶芝桦跌坐在沙发上,神色越发凝重。许久,她才起身走进书房,给自己在鹭港的心腹打电话。

    她现在急需知道,沈弥山那个老混蛋究竟都在背后搞了什么鬼。

    路过第一次在这栋房子过夜的房间时,陈筠缇不禁顿住脚步。和他之间的共同经历太多,她已经渐渐分不清虚幻现实,分不清过去现在,更分不清眼前站着的究竟是他们之中的谁。

    她感觉自己被禁锢在了某个循环往复的时空内,不得超越,不得解脱。

    那块怀表的每一个格子,似乎都代表了他人生中的某个时间点,指针指引着她,用她的一生去奔向他。

    如果这个循环足够长,长到可以忽略时间流逝的程度,那么她遇到的究竟是西弗勒斯还是沈崇,还重要吗?

    问题的关键是,她是怎么进入这个循环的?难道她是在完成所谓某个系统分配的任务吗?

    楼梯拐角处的窗子视野通透,外面的世界一片白茫茫,陈筠缇的视线落在一棵在雪中泛着绿意的树上,这南方的雪来得太突然,连树都没有做好准备。

    沈崇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温热的目光遇冷凝霜,时光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我睡这就好。”陈筠缇不经意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说道。

    “也好。”沈崇早她一步将手放到门把手上,并一下推开了门,“今天就睡这。”

    他再次将她的手攥在手心,拉着她一起走进房间。

    “沈崇!我说的是,我自己睡这。”陈筠缇咬了咬唇,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又不是第一次在一张床上睡,你还没习惯吗?”他执意拉着她的手。

    陈筠缇终于被他惹怒了,“我习惯的是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话像是利剑,直接刺在他的心头,痛得他连呼吸都成了负担。

    “筠儿,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经历了吗?你忘了你在法国对十五岁的我说过的话了吗?你说过的,从那一刻开始,我们两个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现在怎么了,一切都不作数了吗?”他反手将门关上,不受控制地抓着她的双肩,将她抵在墙上,红了眸子。

    “可你应该知道的,我那个时候以为你是……”陈筠缇忍不住反驳。

    “那你就可以不负责任地说话吗?你这句话,我记了十五年!十五年!我从连男女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记着你了!是你先说开始的,你怎么可以说停就停?”

    陈筠缇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是啊,是她引起来的一切,他刚才说的还算客气了,他还没提他十三岁时候……

    “还有我十三岁的时候,你帮我给背后涂过药,你还救了我的猫,这一切也都不算数了吗?”

    他还真不客气……

    “你说过的,如果我死,你也会陪着我死,筠儿,你明明是爱我的,你为什么就不承认呢?”沈崇一把扯掉额头上的纱布,上面狰狞的伤口立刻暴露在陈筠缇的目光中。

    “沈崇!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你是不是在担心他的这张脸要是被毁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到他心爱的舞台了?”沈崇红着眼睛笑,却又别样的癫狂。

    “我没有那个意思!就算是你 ,难道不想自己的伤早点好吗?”陈筠缇根本就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微微视线下移,落在他的下巴和喉结上。

    “陈筠缇,你爱的,不就是他在舞台上的那个光芒万丈的样子吗?如果,我让他再也上不了舞台,你会怎么样?嗯?”他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她看他的眼睛。

    “我困了,我真的没空跟你在这扯。”

    “你怎么不回答?是被我说中了吗?我和他,什么都一样,唯有这一点,我们至死都不可能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唱不了歌,识不了谱吗?因为我厌恶,我厌恶他们虚伪的教化。他们以为他们给我打扮成世人都喜欢的样子,就可以掩盖掉他们骨子里的卑劣和自私吗?这样的父母,他们爱的,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爱的,是金钱,地位,面子。”

    陈筠缇被沈崇的话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她好像一直喜欢的,都是她想喜欢的他的样子,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他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以及他想活成什么样子。

    “你还记得吗,那年我被他们扔到法国,是你从张慕贞那救了我,帮我拿掉身上那些恶心的八爪鱼,让我穿着你的裤子,陪我一起沿着河畔的小路走回家。你对我说,你是我是Blue Fairy,你只有把我变成人人都喜欢的男孩的魔法,并没有让我消失的权利。那现在呢,你很希望我立刻消失,是吗?”

    沈崇越靠越近,近到让她感觉两个人脸上的汗毛都触碰到一起了。

    “我要睡觉了。”陈筠缇一句都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一把把他从自己面前推开,然后灵活地绕过他的身体,逃到了一米开外。

    “好,先睡觉。”他大踏步走上前来,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然后直接把她抱到了床上。

    “沈崇!你再这样我就让我自己消失!永远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陈筠缇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像一头受惊的小兽,瑟缩又无助。

    沈崇的眼神因为她这句话骤然变得幽深,但很快,他就轻笑出声,笑声悲凉:“你放心,我还没那么流氓。你不用消失,我消失。”

    他说完,就立刻起身向门口走去,随着他的脚步,窗帘一点点合上,世界陷入了黑暗。

    陈筠缇目瞪口呆,这家伙出门还不忘记拿窗帘遥控器?

    周身的防备褪去,她一下瘫在床上,也不睡,只是空洞洞看着天花板。

    她忍不住想,他去了哪,会不会有医生帮他把头上的伤重新包扎一下。

    还有,到底是谁要他非死不可。

    难道,真的像他猜的那样,是他亲爹?

    他为什么没有怀疑张慕贞?在她看来,那个疯女人才是此刻这个世界最恨他的人吧?

    叶芝桦面色不虞地挂掉电话,却刚好看见沈崇从楼上气势汹汹地走下来。

    “儿子,你不休息你干嘛去?”

    沈崇看了母亲一眼,却一个字都不答,只是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叶芝桦下意识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却发现楼上安安静静,这俩人也不像是吵架的样子啊,怎么沈崇刚才看着那么生气?

    叶允儿拿着手机跑出来,大大咧咧地喊道:“大姑姑!你看见我数据线了吗?我手机就剩三十秒了!啊呀我这局还没打完呢!”

    叶芝桦看见这个顽劣不堪又不求上进的侄女就生气,“你小声点,别吵到楼上你表嫂睡觉!”

    “哎呀,可是我真的不能关机啊!啊啊啊啊,在这在这!”叶允儿一把拿起茶几旁边的数据线,救活濒临死亡的手机,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才意识到她听到了什么,她立刻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叶芝桦:“表嫂?大姑姑,你同意表哥和那个心机女人交往了?不是,你怎么就同意了呢!她一定是图我哥的钱,图咱们叶家的钱才黏上他的啊!不然哪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会选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当男朋友的!”

    叶芝桦被气得胃疼:“你能不能每次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你好歹也是咱们家锦衣玉食养大的大小姐,能不能不要学你妈身上的小家子气?人不是一定要把脑子里的想法以最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你明白吗?”

    “哦。”叶允儿扁了扁嘴,“可是我心里的表嫂一直是张慕贞啊!她跟我表哥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这样的女人才配进咱们家的门吧?”

    “以后不要再在这个家提张家小姐了,提一次,就去祠堂罚跪一晚。”叶芝桦淡淡说道。

    “啊?祠堂跪罚?那不行不行!我不提不就行了嘛,反正谁跟我表哥在一起,又不关我的事。”叶允儿赶紧表明立场,她才不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陈筠缇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终于还是沉沉睡去,一整晚的精神身体上的双重折磨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大脑强行给她的身体系统关了机。

    叶芝桦吩咐了所有人不许弄出声响打扰到她休息,整栋房子安安静静,再加上房间内夜一样黑,她竟然就这样在一个本来不属于她的地方睡到太阳西沉。

    要不是茹歆来接她,说不定她就直接连着睡到第二天天亮。

    “缇缇,你昨晚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茹歆一边四处打量沈家的豪宅,一边倚在门边等陈筠缇洗漱。

    “嗯。”

    “这么说……”茹歆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八卦的气息,“这么说,沈总家里终于认可你了?”

    “算不上,只是昨天太累了,就没折腾。”

    “这还不算,你这都登堂入室了都,而且我刚才在楼下看见沈总的妈妈了,我的天,她的气质也太好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财阀夫人长什么样呢!哦,不对,她可不是财阀夫人,她是女财阀,杀伐决断都在自己手心的那种,太飒了,气场太强了,难怪能生出崇哥这样的儿子!”

    茹歆喋喋不休,看着陈筠缇洗了脸和头发,然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哎,对了,怎么没看见崇哥?你们俩这是在避嫌?”

    “瞎说什么,崇哥有别的事,去忙了。”陈筠缇强迫自己忙忙碌碌,不去多想。

    她要赶晚上的航班飞北方参加总台春晚的节目彩排,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没有人想到她刚出道就能参加总台春晚这样重大的活动,包括她自己。这对于所有艺人而言,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也是个俗人,没办法视这样的机会如无物。

    跟这件事情比起来,爱情和男人算什么?

    反正现在在他身体里的他又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她刚好出去透透气,说不定等她冷静下来,他也就回来了。

    “哎,缇缇,谁能想到,这次总台春晚连崇哥都没请,竟然请了你。就连红姐都说你是咱们鲸鱼的一员福将呢!”

    “嘴这么甜,我可没有沈总那么多红包包给你。”陈筠缇没有什么额外可带的,只是从沈崇的衣帽间里挑了件黑色的厚羽绒服。

    茹歆仍旧笑嘻嘻的:“我不要红包,我就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就行。”

    “别贫嘴了,你赶紧查查,崇哥有没有穿这件衣服出过街?”陈筠缇无奈地叹了口气。

    “怕什么?穿过又怎么了?现在谁不知道你和崇哥的事啊。”茹歆话虽这么说着,但是到底还是拿出了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沈崇秋冬穿搭”然后狂翻了三分钟,才开口道:“应该是没被拍到过。”

    “那OK,我们下楼吧。”

    陈筠缇拉上旅行箱的拉链,茹歆立刻从善如流地拉过了箱子的拉手。

    “还是给我吧,你这个娇娇小小的样子,怎么拎着箱子下楼啊,这么重。”陈筠缇无奈地笑笑,伸手试图将箱子拉回来。

    “我们干嘛要走楼梯,他们家不是有电梯吗?”茹歆一脸惊诧。

    “他家有电梯?”陈筠缇也很惊诧。

    “当然了!你好歹也是这个家将来的女主人,连家里房子什么构造都不知道?”

    两人下楼的时候,叶芝桦正坐在沙发上接电话,叶家老太太正站在餐厅门口看着底下人忙忙碌碌往桌子上摆餐食。见她下来,老太太立刻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要她吃了饭再走。

    “外婆,我只能下次再陪您吃饭了,航班快来不及了。”

    “那我让吴妈给你装餐盒带车上吃,你这从回来到现在都一天还没吃饭呢。”

    老太太都这样说了,陈筠缇也不好拂了老人的心意,只好带着茹歆坐下来等。

    接电话的叶芝桦似乎很是激动,只见她被气得呼地站起了身,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陈筠缇和茹歆两个外人的存在:【沈弥山,你还好意思到我这来找你的野种!我还没问你我儿子昨天是怎么受的伤呢!】

    茹歆的眼皮重重一跳,一种不小心听到了她不该听的东西的恐慌感传来,她立刻站起了身,急急拉上陈筠缇的箱子:“缇缇,我先把箱子放到车上去哈。”

    说完也不待陈筠缇回答,就大步朝外跑去。

    这边陈筠缇也跟着尴尬地起了身,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不着急,吴妈还没打包好呢。”

    【我说过了,有什么话你法庭上和我的律师谈吧,我跟你这种背叛者已经无话可说!】

    叶芝桦的声音饱含怒意,底下人不敢细听她的对话内容,纷纷躲了出去,就连吴妈都关上了厨房的门。

    【你说什么?你说我才是那个背叛者?你放屁沈弥山!】叶芝桦一下子把手机摔到了地板上,看着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陈筠缇只觉得一颗心都变得沉甸甸的,很多事情,她不敢深想。

    比如,沈弥山的私生子到底怎么了,以及沈崇跑哪里去了,他不会被她伤得心灰意冷,去做什么傻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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